《明史》卷二百十八 列傳第一百六



錫爵在閣時,嘗請罷江南織造,停江西陶器,減雲南貢金,出內帑振河南飢,帝皆無忤,眷禮逾前後諸輔臣。其救李沂,力爭不宜用廷杖,尤為世所稱。特以阿並封指被物議。既而郎中趙南星斥,侍郎趙用賢放歸,論救者鹹遭譴謫,眾指錫爵為之。雖連章自明,且申救,人卒莫能諒也。錫爵遂屢疏引疾乞休。帝不欲其去,為出內帑錢建醮祈愈。錫爵力辭,疏八上乃允。先累加太子太保,至是命改吏部尚書,進建極殿,賜道里費,乘傳,行人護歸。歸七年,東宮建,遣官賜敕存問,賚銀幣羊酒。

三十五年,廷推閣臣。帝既用於慎行、葉向高、李廷機,還念錫爵,特加少保,遺官召之。三辭,不允。時言官方厲鋒氣,錫爵進密揭力詆,中有“上於章奏一概留中,特鄙夷之如禽鳥之音”等語。言官聞之大憤。給事中段然首劾之,其同官胡嘉棟等論不已。錫爵亦自闔門養重,竟辭不赴。又三年,卒於家,年七十七。贈太保,諡文肅。

子衡,字辰玉,少有文名。為舉首才,自稱因被論,遂不復會試。至二十九年,錫爵罷相已久,始舉會試第二人,廷試亦第二。授編修,先父卒。

錫爵弟鼎爵,進士。累官河南提學副使。

沈一貫,字肩吾,鄞人。隆慶二年進士。選庶吉士,授檢討,充日講官。進講高宗諒陰,拱手曰:“託孤寄命,必忠貞不二心之臣,乃可使百官總己以聽。苟非其人,不若躬親聽覽之為孝也。”張居正以為刺己,頗憾一貫。居正卒,始遷左中允。歷官吏部左侍郎兼侍讀學士,加太子賓客。假歸。

二十二年起南京禮部尚書,復召為正史副總裁,協理詹事府,未上。王錫爵、趙志皋、張位同居內閣,復有旨推舉閣臣。吏部舉舊輔王家屏及一貫等七人名以上。而帝方怒家屏,譙責尚書陳有年。有年引疾去。一貫家居久,故有清望,閣臣又力薦之。乃詔以尚書兼東閣大學士,與陳於陛同入閣預機務,命行人即家起焉。會朝議許日本封貢。一貫慮貢道出寧波,為鄉郡患,極陳其害,貢議乃止。未幾,錫爵去,於陛位第三,每獨行己意。一貫柔而深中,事志皋等惟謹。其後於陛卒官,志皋病痹久在告,位以薦楊鎬及《憂危竑議》事得罪去,一貫與位嘗私致鎬書,為贊畫主事丁應泰所劾。位疏辨,激上怒罷。一貫惟引咎,帝乃慰留之。

時國本未定,廷臣爭十餘年不決。皇長子年十八,諸請冊立冠婚者益迫。帝責戶部進銀二千四百萬,為冊立、分封諸典禮費以困之。一貫再疏爭,不聽。二十八年,命營慈慶宮居皇長子。工竣,諭一貫草敕傳示禮官,上冊立、冠婚及諸王分封儀。敕既上,帝復留不下。一貫疏趣,則言:“朕因小臣謝廷讃乘機邀功,故中輟。俟皇長子移居後行之。”既而不舉行。明年,貴妃弟鄭國泰迫群議,請冊立、冠婚並行。一貫因再草敕請下禮官具儀,不報。廷議有欲先冠婚後冊立者,一貫不可,曰:“不正名而苟成事,是降儲君為諸王也。”會帝意亦頗悟,命即日舉行。九月十有八日漏下二鼓,詔下。既而帝復悔,令改期。一貫封還詔書,言“萬死不敢奉詔”,帝乃止。十月望,冊立禮成,時論頗稱之。會志皋於九月卒,一貫遂當國。初,志皋病久,一貫屢請增閣臣。及是乃簡用沈鯉、朱賡,而事皆取決於一貫。尋進太子太保、戶部尚書、武英殿大學士。

自一貫入內閣,朝政已大非。數年之間,礦稅使四出為民害。其所誣劾逮系者,悉滯獄中。吏部疏請起用建言廢黜諸臣,並考選科道官,久抑不下,中外多以望閣臣。一貫等數諫,不省。而帝久不視朝,閣臣屢請,皆不報。一貫初輔政面恩,一見帝而已。東征及楊應龍平,帝再御午門樓受俘。一貫請陪侍,賜面對,皆不許。上下否隔甚,一貫雖小有救正,大率依違其間,物望漸減。

迨三十年二月,皇太子婚禮甫成,帝忽有疾。急召諸大臣至仁德門,俄獨命一貫入啟祥宮後殿暖西閣。皇后、貴妃以疾不侍側,皇太后南面立稍北,帝稍東,冠服席地坐,亦南面,太子、諸王跪於前。一貫叩頭起居訖,帝曰:“先生前。朕病日篤矣,享國已久,何憾。佳兒佳婦付與先生,惟輔之為賢君。礦稅事,朕因殿工未竣,權宜採取,今可與江南織造、江西陶器俱止勿行,所遣內監皆令還京。法司釋久系罪囚,建言得罪諸臣鹹復其官,給事中、御史即如所請補用。朕見先生止此矣。”言已就臥。一貫哭,太后、太子、諸王皆哭。一貫復奏:“今尚書求去者三,請定去留。”帝留戶部陳渠、兵部田樂,而以祖陵衝決,削工部楊一魁籍。一貫復叩首,出擬旨以進。是夕,閣臣九卿俱直宿朝房。漏三鼓,中使捧諭至,具如帝語一貫者。諸大臣鹹喜。翼日,帝疾,廖悔之。中使二十輩至閣中取前諭,言礦稅不可罷,釋囚、錄直臣惟卿所裁。一貫欲不予,中使輒搏顙幾流血,一貫惶遽繳入。時吏部尚書李戴、左都御史溫純期即日奉行,頒示天下,刑部尚書蕭大亨則謂弛獄須再請。無何,事變。太僕卿南企仲劾戴、大亨不即奉帝諭,起廢釋囚。帝怒,並二事寢不行。當帝欲追還成命,司禮太監田義力爭。帝怒,欲手刃之。義言愈力,而中使已持一貫所繳前諭至。後義見一貫唾曰:“相公稍持之,礦稅撤矣,何怯也!”自是大臣言官疏請者日相繼,皆不復聽。礦稅之害,遂終神宗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