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六十二 列傳第五十



自正統中,劉球以忤王振冤死,鑒繼下獄,中外莫敢言事者數年。至景帝時,言路始開,爭發憤上書。有何觀者,復以言得罪去。

觀以善書為中書舍人。景泰二年劾尚書王直輩正統時阿附權奸,不宜在左右。中貴見“權奸”語,以為侵已,激帝怒,下科道參議。吏科毛玉主奏稿,力詆觀,林聰、葉盛持之,乃刪削奏上。會御史疏亦上,中有“觀考滿不遷,私憾吏部”語。帝怒,下觀詔獄,杖之,謫九溪衛經歷。

鍾同,字世京,吉安永豐人。父復,宣德中進士及第。歷官修撰,與劉球善。球上封事,約與俱,復妻勸止之。球詣復邸,邀偕行。復已他往,妻從屏間詈曰:“汝自上疏,何累他人為!”球出嘆曰:“彼乃謀及婦人。”遂獨上奏,竟死。居無何,復亦病死。妻深悔之,每哭輒曰:“早知爾,曷若與劉君偕死。”同幼聞母言,即感奮,思成父志。嘗入吉安忠節祠,見所祀歐陽修、楊邦乂諸人,嘆曰:“死不入此,非夫也。”

景泰二年舉進士,明年授御史。懷獻太子既薨,中外望復沂王於東宮。同與郎中章綸早朝,語及沂王,皆泣下,因與約疏請復儲。五年五月,同因上疏論時政,遂及復儲事,其略曰:

近得賊諜,言也先使偵京師及臨清虛實,期初秋大舉深入,直下河南。臣聞之不勝寒心,而廟堂大臣皆恬不介意。昔秦伐趙,諸侯自若,孔子順獨憂之,人皆以為狂。臣今者之言,何以異此。臣草茅時,聞寺人構惡,戕戮直臣劉球,遂致廷臣箝口。假使當時犯顏有人,必能諫止上皇之行,何至有蒙塵之禍。

陛下赫然中興,鋤奸黨,旌忠直。命六師禦敵於郊,不戰而三軍之氣自倍。臣謂陛下方且鞭撻四裔,坐致太平,奈何邊氛甫息,瘡痍未復,而侈心遽生,失天下望。伏願取鑒前車,厚自奮厲。毋徇貨色,毋甘嬉遊。親庶政以總威權,敦倫理以厚風俗,辨邪正以專委任,嚴賞罰以彰善惡,崇風憲以正紀綱。去浮費,罷冗員。禁僧道之蠹民,擇賢將以訓士。然後親率群臣,謝過郊廟,如成湯之六事自責,唐太宗之十漸即改,庶幾天意可回,國勢可振。

又言:

父有天下,固當傳之於子。乃者太子薨逝,足知天命有在。臣竊以為上皇之子,即陛下之子。沂王天資厚重,足令宗社有托。伏望擴天地之量,敦友於之仁,蠲吉具儀,建復儲位,實祖宗無疆之休。

又言:

陛下命將帥各陳方略。經旬逾時,互相委責。及石亨、柳溥有言,又不過庸人孺子之計。平時尚爾,一旦有急,將何策制之?夫禦敵之方,莫先用賢。陛下求賢若渴,而大臣之排抑尤甚,所舉者率多親舊富厚之家。即長材屈抑,孰肯為言?朝臣欺謾若此,臣所以撫膺流涕,為今日妨賢病國者醜也。

疏入,帝不懌。下廷臣集議。寧陽侯陳懋、吏部尚書王直等請帝納其言,因引罪求罷。帝慰留之。越數日,章綸亦疏言復儲事,遂並下詔獄。明年八月,大理少卿廖莊亦以言沂王事予杖。左右言:事由同倡,帝乃封巨梃就獄中杖之,同竟死。時年三十二。

同之上疏也,策馬出,馬伏地不肯起。同叱曰:“吾不畏死,爾奚為者!”馬猶盤辟再四,乃行。同死,馬長號數聲亦死。

英宗復位,贈同大理左寺丞,錄其子啟為國子生,尋授鹹寧知縣。啟請父遺骸歸葬,詔給舟車路費。成化中,授次子越通政知事,給同妻羅氏月廩。尋賜同謚恭愍,從祀忠節祠,與球聯位,竟如同初志。

方同下獄時,有禮部郎孟玘者,亦疏言復儲事。帝不罪。而進士楊集上書于謙曰:“奸人黃矰獻議易儲,不過為逃死計耳,公等遽成之。公國家柱石,獨不思所以善後乎?今同等又下獄矣,脫諸人死杖下,而公等坐享崇高,如清議何!”謙以書示王文。文曰:“書生不知忌諱,要為有膽,當進一官處之。”乃以集知安州。玘,閩人;集,常熟人也。

章綸,字大經,樂清人。正統四年進士。授南京禮部主事。

景泰初,召為儀制郎中。綸見國家多故,每慷慨論事。嘗上太平十六策,反覆萬餘言。也先既議和,請力圖修攘以待其變。中官興安請帝建大隆福寺成,將臨幸。綸具疏諫,河東鹽運判官濟南楊浩除官未行,亦上章諫,帝即罷幸。浩後累官副都御史,巡撫延綏。綸又因災異請求致變之由,語頗切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