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二百六 列傳第九十四



且福達之形最易辨識,或取驗於頭禿,或證辨於鄉音,如李二、李俊、李三是其族,識之矣。發於戚廣之妻之口,是其孫識之矣。始認於杜文柱,是其姻識之矣。質證於韓良相、李景全,是其友識之矣。一言於高尚節、王宗美,是鄜州主人識之矣。再言於邵繼美、宗自成,是洛川主人識之矣。三言於石文舉等,是山、陝道路之人皆識之矣。此不必疑二也。

薛良怙惡,誠非善人。至所言張寅之即福達,即李午,實有明據,不得以人廢言。況福達蹤跡譎密,黠慧過人,人鹹墮其術中,非良狡猾亦不能發彼陰私。從來發摘告訐之事,原不必出之敦良樸厚之人。此不當疑三也。

李珏因見薛良非善人,又見李福達無龍虎形、硃砂字,又見五台縣張子真戶內實有張寅父子,又見崞縣左廂都無李福達、李午名,遂苟且定案,輕縱元兇。殊不知五台自嘉靖元年黃冊始收,寅父子忽從何來?納粟拜官,其為素封必非一日之積,前此何以隱漏?崞縣在城坊既有李伏答,乃於左廂都追察,又以李午為真名,求其貫址,何可得也?則軍籍之無考,何足據也?況福達既有妖術,則龍虎形、硃砂字,安知非前此假之以惑眾,後此去之以避罪?亦不可盡謂薛良之誣矣。此不當疑四也。

京師自四方來者不止一福達,既改名張寅,又衣冠形貌似之,郭勛從而信之,亦理之所有。其為妖賊餘黨,亦意料所不能及。在勛自有可居之過,在陛下既宏議貴之恩,諸臣縱有傾勛之心,亦安能加之罪乎?此不用疑五也。

鞫獄者曰誣,必言所誣何因。曰讎,必言所讎何事。若曰薛良,讎也,則一切證佐非讎也。曰韓良相、戚廣,讎也,則高尚節、屈孔、石文舉,非讎也。曰魏泰、劉永振,讎也,則今布按府縣官非讎也。曰山、陝人,讎也,則京師道路之人非讎也。此不用疑六也。

望陛下六疑盡釋,明正福達之罪。庶群奸屏跡,宗社幸甚。

疏入,帝大怒,斥為民。其後《欽明大獄錄》刪樞疏不載。

樞少學於湛若水,深造實踐。又留心經世略,九邊及越、蜀、滇、黔險阻厄塞,無不親歷。躡屩茹草,至老不衰。隆慶初,復官。以年老,加秩致仕。會高拱憾徐階,謂階恤錄先朝建言諸臣,乃彰先帝之過,請悉停之,樞竟不錄。

杜鸞,字羽文,陝西鹹寧人。正德末進士。授大理評事。嘉靖初,伏闕爭《大禮》,杖午門外。長沙盜李鑒與父華劫村聚,華誅,鑒得脫。後復行劫,捕獲之。席書時撫湖廣,劾知府宋卿故入鑒。帝遣大臣按之,言鑒盜有狀,帝命逮鑒至京。書上言:“臣以議禮忤朝臣,問官故與臣左。乞敕法司會官覆。”於是鸞會御史蘇恩再訊,無異詞,疏言:“書以惡卿故為鑑奏辨,且以議禮為言。夫大禮之議,發於聖孝。書偶一言當意,動援此以挾陛下,壓群僚。壞亂政體,莫此為甚。”帝重違書意,竟免鑒死,戍遼東。

已,復有張寅之獄。鸞與刑部郎中司馬相、御史高世魁司其牘。鸞上言:“往者李鑒之獄,陛下徇席書言,誤恩廢法,權幸遂以鬻獄為常,請託無忌。今勛謀又成矣。書曰‘以議禮招怨’,勛亦曰‘以議禮招怨’。書曰‘欲殺鑒以仇臣’,勛亦曰:‘欲殺寅以仇臣’。簧鼓聖聰,如出一口。以陛下尊親之盛典,為奸邪掩覆之深謀,將使賄賂公行,亂賊接踵,非聖朝福也。”已而桂萼等力反前獄,鸞坐除名。

初,書之欲寬李鑒也,給事中管律言:“比言事者,每借議禮為詞。或乞休,或引罪,或為人辨訴,於議禮本不相涉,而動必援引牽附,何哉?蓋小人慾中傷人,以非此不足激陛下怒;而欲自固其寵,又非此不足得陛下歡也。乞誡自今言事者,據事直陳,毋假借,以累聖德。”帝是其言,命都察院曉示百官。越二日,御史李儼以世廟成,請恤錄議禮獲罪諸臣,且請詳察是非:“議禮是而行事非者,不以是掩非。議禮非而行事是者,不以非掩是。使黨與全消,時靡有爭,則大公之治也。”未幾,給事中陳皋謨亦言:“獻皇帝追崇之禮,實出陛下至情。書輩乃貪為己功,互相黨援,恣情喜怒,作福作威。若李鑒父子,成案昭然。書曲為申救,謂‘眾以議禮憾臣,因陷鑒死’。夫議禮者,朝廷之公典,合與不合,何至深讎?縱使讎書,鑒非書子弟親戚交遊也,何故讎之?至郭勛黨庇奸人,請屬事露,則又代奸人妄訴,亦以議禮激眾怒為言,不至於濫恩廢法不已,豈不大可異哉!乞亟斥書、勛而置鑒重典,窮按勛請託事,使人心曉然,知權奸不足恃,國法不可乾,然後逆節潛消,悻門永塞。”帝弗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