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演義》第七十九回 獲妖書沈一貫生風 遣福王葉向高主議


福王之國,奉旨於明春舉行,頃復以莊田四萬頃,責撫按籌備,如必俟田頃足而後行,則之國何日。聖諭明春舉行,亦寧可必哉?福王奏稱祖制,謂祖訓有之乎?會典有之乎?累朝之功令有之乎?王所引祖制,抑何指也。如援景府,則自景府以前,莊田並未出數千頃外,獨景府逾制,皇祖一時失聽,至今追咎,王奈何尤而效之?自古開國承家,必循理安分,始為可久。鄭莊愛太叔段,為請大邑,漢竇後愛梁孝王,封以大國,皆及身而敗,此不可不戒也。臣不勝忠愛之念,用敢披膽直陳!
這疏上後,批答下來,略云:“莊田自有成例,且今大分已定,尚有何疑?”向高又以:“東宮輟學,已歷八年,且久已不奉天顏,獨福王一日兩見。以故不能無疑,但願皇上堅守明春信約,無以莊田藉口,疑將自釋”等語。看官不必細猜,便可知種種宕約,無非是鄭貴妃一人暗地設法,牽制神宗。可巧被李太后聞知,宣召鄭貴妃至慈寧宮,問福王何不就國?鄭貴妃叩頭答道:“聖母來年壽誕,應令常洵與祝,是以遲遲不行。”狡哉貴妃,巧言如簧。太后面色轉怒道:“你也可謂善辯了。我子潞王,就藩衛輝,試問可來祝壽么?”以矛刺盾,李太后可謂嚴明。鄭貴妃碰了這個大釘子,只好唯唯而退。
既而錦衣衛百戶王曰乾,訐奏奸人孔學、王三詔,結連鄭貴妃、內侍姜嚴山等,詛咒皇太子,並用木刻太后皇上肖像,用釘戳目,意圖謀逆。並約趙思聖東宮侍衛,帶刀行刺等情。這奏非同小可,瞧入神宗目中,不由的震怒異常,即欲將原疏發交刑部,徹底究治。向高得悉,忙上密揭道:
王曰乾、孔學,皆京師無賴,譸張至此,大類往年妖書,但妖書匿名難詰,今兩造俱在法司,其情立見。皇上第靜以處之,勿為所動,動則滋擾。臣意請將乾疏留中,別諭法司治諸奸人罪。且速定福王明春之國期,以息群喙,則奸謀無由逞,而事可立寢矣。
神宗覽到此揭,意乃稍解,久之概置不問。太子遣使取閣揭,向高道:“皇上既不願窮究,殿下亦無須更問了。”向高力持大體。去使還報皇太子,太子點首無言。尋御史以他事參王曰乾,系置獄中,事遂消釋。神宗乃詔禮部,準於萬曆四十二年,飭福王就藩。翌年二月,李太后崩逝,宮廷內外,相率銜哀。鄭貴妃尚欲留住福王,慫恿神宗,下諭改期,經向高封還手勅,再三力諫,不得已準期遣行。啟程前一夕,鄭貴妃母子相對,足足哭了一夜。翌晨福王辭行,神宗亦戀戀不捨,握手叮囑。及福王已出宮門,尚召還數四,與約三歲一朝,賜給莊田二萬頃。中州素乏腴田,別取山東、湖廣田畝,湊足此數。又畀淮鹽千三百引,令得設店專賣。福王意尚未足,又奏乞故大學士張居正所沒家產,及江都至太平沿江獲洲雜稅,並四川鹽井榷茶銀。多財自殖,必至召殃,後來為流賊所戕,已兆於此。神宗自然照允,且每常懷念不置。
那皇太子常洛,居住慈慶宮,非奉召不得進見,因此父子二人,仍然隔絕。越年五月,忽有一莽漢狀似瘋魔,短衣窄褲,手持棗木棍一根,闖入慈慶宮門,逢人便擊,打倒了好幾個宮監,大踏步趨至殿檐下。宮中呼喝聲,號救聲,擾成一片,虧得內官韓本用,帶領眾役,把他拿住。正是:
妖孽都從人事起,狂徒忽向副宮來。
未知此人為誰,且俟下回表明。

妖書之發現,巫盅之訐發,以及梃擊之突乘,何一非由鄭妃母子所致。鄭貴妃不得專寵,福王常洵當然無奪嫡思想,風恬浪靜,諸案何由發生?然後知並後匹嫡,實為亂本,古語信不誣也。沈一貫力請立儲,始頗秉正,乃以楚宗一案,銜恨郭正域,遂欲借妖書以報私仇,甚且牽累沈鯉。天下無論何人,一涉私念,便昧公理,沈一貫其前鑒也。皦生光磔死而郭、沈脫罪,實為大幸。厥後王曰乾之訐奏,事涉虛無。其時幸一貫去位,葉向高進為首輔,奏請靜處,大禍乃消。否則比妖書一案,當更煩擾矣。要之專制時代,責在君相,君相明良,國家自治。有相無君,尚可支持,君既昏庸,相亦貪私,鮮有不亂且亡者也。稽古者可知所鑒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