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演義》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儲 惑妃言誓神緘約


單說鄭貴妃既身膺殊寵,又生了一個麟兒,意中所望,無非是子得立儲,他日可做太后,便與李太后的境遇相同。有時宮闈侍宴,及枕席言歡,免不得要求神宗,請立己子常洵為太子。這也是婦人常態。神宗恩愛纏綿,不敢忤逆貴妃,用不敢忤逆四字甚妙。自然含糊答應。到出了西宮,又想到廢長立幼,終違公例,因此左右為難,只好將立儲一事,暫行擱起。偏偏禮科都給事王三餘,御史何倬、鍾化民、王慎德,又接連奏請立儲。還有山西道御史除登雲,更劾及鄭宗憲驕橫罪狀。神宗看了這種奏摺,只瞧到兩三行,便已拋去,一字兒不加批答。獨李太后聞了這事,不以為然。一日,值神宗侍膳,太后問道:“朝廷屢請立儲,你為什麼不立皇長子?”神宗道:“他是個都人子,不便冊立。”太后怒道:“你難道不是都人子么?”說畢,投箸欲起。神宗慌忙跪伏,直至太后怒氣漸平,方才起立。原來內廷當日,統呼宮人為都人,李太后亦由宮人得寵,因有是言。神宗出了慈寧宮,轉入坤寧宮,與王皇后談及立儲事,王皇后亦為婉勸。後性端淑,善事兩宮太后,就是鄭貴妃寵冠後宮,後亦絕不與較。所以神宗對於皇后,仍沒有纖芥微嫌。此次皇后援經相勸,神宗亦頗為感動。
待至萬曆十八年正月,皇長子年已九歲,神宗親御毓德宮,召見申時行、許國、王錫爵、王家屏等,商議立儲事宜。申時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長四字,敷奏帝前。神宗道:“朕無嫡子,長幼自有次序,朕豈有不知之理?但長子猶弱,是以稍遲。”時行等復請道:“元子年已九齡,蒙養豫教,正在今日。”神宗點頭稱善。時行等叩首而退,甫出宮門,忽有司禮監追止道:“皇上已飭宣皇子入宮,與先生們一見。”時行等乃再返入宮。皇長子皇三子次第到來,神宗召過皇長子,在御榻右面,向明正立,並問時行等道:“卿等看此子狀貌如何?”時行等仰瞻片刻,齊聲奏道:“皇長子龍姿鳳表,岐嶷非凡,仰見皇上仁足昌後呢。”神宗欣然道:“這是祖宗德澤,聖母恩庇,朕何敢當此言?”時行道:“皇長子春秋漸長,理應讀書。”王錫爵亦道:“皇上前正位東宮,時方六齡,即已讀書,皇長子讀書已晚呢。”神宗道:“朕五歲便能讀書。”說著時,復指皇三子道:“是兒亦五歲了,尚不能離乳母。”乃手引皇長子至膝前,撫摩嘆惜。時行等復叩頭奏道:“有此美玉,何不早加琢磨,畀他成器?”神宗道:“朕知道了。”時行等方才告退。
誰料這事為鄭貴妃所悉,一寸芳心,忍不住許多顰皺。用元詞二句甚妙。遂對了神宗,做出許多含嗔撒嬌的狀態,弄得神宗無可奈何,只好低首下心,求她息怒。剛為柔克,古今同慨。貴妃即乘勢要挾,偕神宗同至大高元殿,祗謁神明,設了密誓,約定將來必立常洵為太子。又由神宗親筆,載明誓言,緘封玉盒中,授與貴妃。仿佛唐明皇之對於楊妃。自此貴妃方變嗔為喜,益發竭力趨承。神宗已入情魔,鎮日裡居住西宮,沈湎酒色,於是罷日講,免升授官面謝,每至日高三丈,大臣俱已待朝,並不見神宗出來;或竟遣中官傳旨,說是聖體違和,著即免朝。今日破例,明日援行,甚且舉郊祀廟享的禮儀,俱遣官員恭代,不願親行。女盅之深,一至於此。大理評事雒於仁,疏上酒色財氣四箴,直攻帝失,其詞略云:
臣備官歲余,僅朝見陛下者三,此外惟聞聖體違和,一切傳免,郊祀廟享,遣官代行,政事不親,講筵久輟,臣知陛下之疾,所以致之者有由也。臣聞嗜酒則腐腸,戀色則伐性,貪財則喪志,尚氣則戕生。陛下八珍在御,觴酌是耽,卜晝不足,繼以長夜,此其病在嗜酒也。寵十俊以啟幸門,時有十小閹被寵,謂之十俊。溺鄭妃靡言不聽,忠謀擯斥,儲位久虛,此其病在戀色也。傳索帑金,括取幣帛,甚且掠問宦官,有獻則已,無則譴怒,此其病在貪財也。今日搒宮女,明日搒中官,罪狀未明,立斃杖下,又宿怨藏怒於直臣,如姜應麟、孫如法輩,一詘不申,賜環無日,此其病在尚氣也。四者之病,膠繞身心,豈藥石所能治?故臣敢以四箴獻陛下。肯用臣言,即立誅臣身,臣雖死猶生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