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孽海花》第二回 陸孝廉訪艷宴金閶 金殿撰歸裝留滬瀆


端了茶,喝著二口,起身告辭。
二人送景亭出房,進來重敘寒暄,談及遊玩。雯青道:“靜安寺、徐家匯花園已經游過,並不見佳,不如游公家花園。你可在此用膳,膳後叫部馬車同去。”菶如應允。雯青遂吩咐開膳,一面關照帳房,代叫皮篷馬車一部。二人用膳已畢,洗臉漱口。茶房回說,馬車已在門口伺候。雯青在身邊取出鑰匙,開了箱子,換出一身新衣服穿上,握了團扇,讓菶如先出;鎖了房門,囑咐了家丁及茶房幾句,將鑰匙交代帳房,出門上了馬車。那馬夫抖勒韁繩,但見那匹阿剌伯黃色駿馬四蹄翻盞,如飛地望黃浦灘而去。沿著黃浦灘北直行,真箇六轡在手,一塵不驚。但見黃浦內波平如鏡,帆檣林立。猛然抬頭,見著戈登銅像,矗立江表;再行過去,迎面一個石塔,曉得是紀念碑。二人正談論,那車忽然停住。二人下車,入園門,果然亭台清曠,花木珍奇。二人坐在一個亭子上,看著出入的短衣硬領、細腰長裙、團扇輕衫、靚妝炫服的中西士女。正在出神,忽見對面走進一個外國人來,後頭跟著一個中國人,年紀四十餘歲,兩眼如瑪瑙一般,頷上微須亦作黃色,也坐在亭子內。兩人咭哩呱囉,說著外國話。雯青、菶如茫然不知所謂。俄見夕陽西頹,林木掩映,二人徐步出門,招呼馬車,仍沿黃浦灘進大馬路,向四馬路兜個圈子,但見兩旁房屋尚在建造。正欲走麥家圈,過寶善街,忽見雯青的家丁拿著一張請客票頭,招呼道:“薛大人請老爺即在一品香第八號大餐。”雯青曉得是無錫薛淑雲請客,遂也點頭。菶如自欲回棧,在棋盤街下車。雯青一人出棋盤街,望東轉彎,到一品香門前停住上樓。樓下按著電鈴,侍者上來問過,領到八號。淑雲已在,起身相迎。座間尚有五位,各各問訊。一位呂順齋,甘肅遵義廩貢生,上萬言書,應詔陳言,以知縣發往江蘇候補。那三個是崇明李台霞,名葆豐;丹徒馬美菽,名中堅;嘉應王子度,名恭憲:皆是學貫中西。還有一位無錫徐忠華,就是日間馮景亭先生所說的人。各道久仰坐定,侍者送上選單,眾人點訖;淑雲更命開著大瓶香賓酒,且飲且談。忽然門外一陣皮靴聲音,雯青抬頭一看,卻是在公園內見著的一個中國人、一個外國人,望裡面走去。淑雲指著那中國人道:“諸君認得此人嗎?”皆道不知。淑雲道:“此人即龔孝琪。”順齋道:“莫非是定庵先生的兒子嗎?”淑雲道:“正是。他本來不識英語,因為那威妥瑪要讀中國漢書,請一人去講,無人敢去,孝琪遂挺身自薦,威酋甚為信用。聽得火燒圓明園,還是他的主張哩!”美菽道:“那外國人我雖不曉得名字,但認得是領事館裡人。”淑雲道:“那孝琪有兩個妾,在上海討的,寵奪專房。孝琪有所著作,一個磨墨,一個畫紅絲格,總算得清才艷福。誰知正月里那二妾忽然逃去一雙,至今四處訪查,杳無蹤跡,豈不可笑呢。”眾人正談得高興,忽然門外又走過一人,向著八號一張。順齋立起來,與那人說話。這人一來,有分教:
裙屐招邀,江上相逢名士;
江湖落拓,世間自有奇人。
不知此人姓甚名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