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孽海花》第九回 遣長途醫生試電術 憐香伴愛妾學洋文


早有自己的參贊、翻譯、隨員等等這一班人齊集著,都要謁見。。手本進去,不一時,就見管家出來傳話:“單請匡朝鳳匡大人、戴伯孝戴老爺進去,有公事面談。其餘老爺們,一概明日再見吧。”大家聽見這話,就紛紛散了。只剩匡次芳、戴伯孝二人,低著頭,跟那管家往裡邊去。到了客廳,雯青早在等著,見他們進來,連忙招呼道:“次兄,伯兄,這幾日辛苦了!快換了便服,我們好長談。”次芳等上前見了,早有阿福等幾個俊童,上去替他們換衣服。次芳一面換,一面說走:“這裡分內的事,算什麼辛苦。”說著,主賓坐了。雯青問起乘坐公司船,次芳道:“正要告訴老前輩,此次出洋,既先到德國,再到俄、奧諸國,自然坐德公司的船為便。前十數日德領事來招呼,本月廿二日,德公司有船名薩克森的出口,這船極大。船主名質克,晚生都已接頭過了。”伯孝道:“卑職和匡參贊商量,替大人定的是頭等艙,匡參贊及黃翻譯、塔翻詩等坐二等,其餘隨員學生都是三等。”雯青道:“我聽說外國公司船,十分寬敞,就是二等艙,也比我們招商局船的大餐間大得多哩。其實就是我也何必一定要坐頭等呢!”次芳道:“使臣為一國代表,舉動攸關國體,從前使德的劉錫洪、李葆豐,使俄的嵩厚、曾繼湛,使德、意、荷、奧的許鏡澂,我們的前任呂萃芳,晚生查看過舊案,都是坐頭等艙,不可惜小費而傷大體。”次芳說時,戴會計湊近了雯青耳旁,低聲道:“好在隨員等坐的是三等,都開報了二等,這裡頭核算過來差不多,大人樂得舒服體面。”雯青點點頭。次芳順手在靴統里拔出一個摺子,遞到雯青手裡道:“這裡開報啟程日期的摺子,謄寫已好,請老前輩過目後,填上日子,便可拜發了。”雯青看著,忽然面上躊躇了半晌道:“公司船出口是廿二,這天的日子……”這句話還沒有說出,戴伯孝接口道:“這不用大人費心,卑職出門就是一、二百里,也要揀一個黃道吉日。況大人銜命萬里,關著國家的禍福,那有輕率的道理!這日子是大人的同衙門最精河圖學的余笏南檢定的,恰好這日有此船出口,也是大人的洪福照臨。”雯青道:“原來笏南在這裡,他揀的日子是一定好的,不用說了。”看看天色將晚,次芳等就退了出來。當日無話。
次日,雯青不免有宴會拜客等事,又忙了數日,直到廿二日上午,方把諸事打掃完結。午後大家上了薩克森公司船,慢慢地出了吳淞口,口邊俄、德各國兵輪,自然要升旗放炮的致敬。出口後,一路風平浪靜,依著歐、亞航路進行。彩雲還是初次乘坐船,雖不顛簸,終覺頭眩眼花,終日的困臥。雯青沒事,便請次芳來談談閒天,有時自己去找他們。經過熱鬧的香港、新加坡、錫蘭諸埠頭,雯青自要與本埠的領事紳商交接,彩雲也常常上去遊玩,不知看見多少新奇的事物,聽見了多少怪異的說話,倒也不覺寂寞。不知不覺,已過了亞丁,入了紅海,將近蘇彝士河地方。
這日雯青剛與彩雲吃過中飯,彩雲要去躺著,勸雯青去尋次芳談天。彩雲喊阿福好好伺候著,恰好阿福不在那裡,雯青道:“不用叫阿福。”就叫三個小童跟著,到二等艙來,聽見裡面人聲鼎沸,不知何事。雯青叫一個小童,先上前去探看,只聽裡面阿福的口聲,叫著這小童道:“你們快來看外國人變戲法!”正喊著,雯青已到門口,向里一望,只見中間一排坐著三個中國人,都垂著頭,閉著眼,似乎打盹的樣子;一個中年有須的外國人,立在三人前頭,矜心作意地凝神注視著;四面圍著許多中西男女,仰著頭望,個個面上有驚異之色。次芳及黃、塔兩翻譯也在人叢里,看見雯青進來,齊來招呼。次芳道:“老前輩來得正巧,快請看畢葉發生的神術!”雯青茫然不解。那個外國人早已搶上幾步來,與雯青握著手,回顧次芳及兩翻譯道:“這便是出使敝國的金大人么?”雯青聽這外國人會說中國話,便問道:“不敢,在下便是金某,沒有請教貴姓大名。”黃翻譯道:“這位先生叫畢葉士克,是俄國有名的大博士,油畫名家,精通醫術,還有一樣奇怪的法術,能拘攝魂魄。一經先生施術之後,這人不知不覺,一舉一動,都聽先生的號令,直到醒來,自己一點也不知道。昨日先生與我們談起,現在正在這裡試驗哩!”一面說,一面就指著那坐的三個人道:“大人,看這三個中國工人,不是同睡去的一樣嗎?”雯青聽了,著實稱異。畢葉笑道:“這不是法術,我們西國叫做hypnotisme,是義大利人所發明的,乃是電學及心理學裡推演出來的,沒有什麼稀奇。大人,你看他三人齊舉左手來。”說完,又把眼光注射三人,那神情好象法師畫符念咒似的,喝一聲:“舉左手!”只見那三人的左手,如同有線牽的一般,一齊高高豎起。又道:“我叫他右手也舉起!”照前一喝,果然三人的右手,也都跟著他雙雙並舉了。於是滿艙喝采拍掌之聲,如雷而起。雯青、次芳及翻譯隨員等,個個伸著舌頭,縮不進去。畢葉連忙向眾人搖手,叫不許喧鬧,又喊道:“諸君看,彼三人都要仰著頭、張著嘴、伸著舌頭、拍著手,讚嘆我的神技了!”他一般的發了口令,不一時果然三人一齊拍起手來,那神氣一如畢葉所說的,引得大家都大笑起來。次芳道:“昨日先生說,能叫本人把自己隱事,自己招供,這個可以試驗么?”畢葉道:“這個試驗是極易的。不過未免有傷忠厚,還是不試的好。”大家都要再試。雯青就向畢葉道:“先生何妨挑一個試試。”畢葉道:“既金公使要試,我就把這個年老的試一試。”說著,就拉出三人中一個四五十歲的老者,單另坐開。畢葉施術畢,喝著叫他說。稍停一回,這老者忽然垂下頭去,嘴裡咕嚕咕嚕地說起來,起先不大清楚,忽聽他道:“這個欽差大人的二夫人,我看見了好不傷心呀!他們都道欽差的二夫人標緻,我想我從前那個雪姑娘,何嘗不標緻呢!我記得因為自己是底下人,不敢做那些。雪姑娘對我說:‘如今就是武則天娘娘,也要相與兩個太監,不曾聽見太監為著自己是下人推脫的。聽說還有拚著腦袋給朝里的老大們砍掉,討著娘娘的快活哩!你這沒用的東西,這一點就怕么?’我因此就依了。如今想來,這種好日子是沒有的了。”大家聽著這老者的話,愈說愈不像了,恐怕雯青多心,畢葉連忙去收了術,雯青倒毫不在意,笑著對次芳道:“看不出這老頭兒,倒是風流浪子。真所謂‘莫道風情老無分,桃花偏照夕陽紅’了。”大家和著笑了。雯青便叫阿福來裝旱菸。一個小童回道:“剛才那老者說夢話的當兒,他就走了。”雯青聽了無話。正看畢葉在那裡鼓搗那三個人,一會兒,都揩揩眼睛,如夢初覺,大家問他們剛才的事,一點也不知道。畢葉對雯青及眾人道:“這術還可以把各人的靈魂,彼此互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