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前漢演義》第十三回 說燕將廝卒救王 入趙宮叛臣弒主


原來御人本趙營廝卒,不過在營充當火夫,炊爨以外,別無他長。自聞趙王被掠,張陳兩將相,束手無策,他卻顧語同儕道:“我若入燕,包管救出我王,安載回來!”同儕不禁失笑道:“汝莫非要去尋死不成?試想使人十數,奉命赴燕,都被殺死,汝有甚么本領,能救我王?”廝卒不與多言,竟換了一番裝束,悄悄馳往燕營,燕兵即將他拘住,廝卒道:“我有要事來報汝將軍,休得無禮!”燕兵不知他有何來歷,倒也不敢加縛,好好的引他入營。廝卒一見燕將,作了一個長揖,便開口問燕將道:“將軍知臣何為而來?”燕將道:“汝系何人?”廝卒道:“臣系趙人。”直認不諱,確是有膽有識。燕將道:“汝既是趙人,無非來做說客,想把趙王迎歸。”廝卒道:“將軍可知張耳陳余為何等人?”颺開一筆妙。燕將道:“頗有賢名,今日想亦無策了。”廝卒道:“將軍可知兩人的志願否?”燕將道:“也不過欲得趙王。”廝卒啞然失笑,吃吃有聲,好做作。燕將怒道:“何事可笑!”廝卒道:“我笑將軍未知敵情,我想張耳陳余,與武臣並轡北行,唾手得趙數十城。他兩人豈不想稱王?但因初得趙地,未便分爭,論起年齡資格,應推武臣為王,所以先立武臣,暫定人心。今趙地已定,兩人方想平分趙地,自立為王。可巧趙王武臣,為燕所拘,這正是天假機緣,足償彼願。佯為遣使,求歸趙王,暗中巴不得燕人下手,立把趙王殺死,他好分趙自立,一面合兵攻燕,藉口報仇,人心一奮,何戰不克?將軍若再不知悟,中他詭計,眼見得燕為趙滅了!”三寸舌賢於十萬師。燕將聽了,頻頻點首,待廝卒說罷,便道:“據汝說來,還是放還趙王為妙。”正要你說出這句。廝卒道:“放與不放,權在燕國,臣何敢多口!又作一颺愈妙。但為燕國計,不如放還趙王,一可打破張陳詭謀,二可永使趙王感激,就使張陳逞刁,有趙王從中牽制,還有何暇圖燕呢!”明明為自己計,反說為燕國計,真好利口。燕將乃進白韓廣,廣也信為真情,遂放出趙王武臣,依禮相待,並給車一乘,使廝卒御王還趙。張耳陳余,窮思極索,反不及廝卒一張利口,也覺驚嘆不置。趙王武臣,乃拔營南歸,馳回邯鄲。
適趙將李良,自常山還報,謂已略定常山,因來復命。趙王復使良往略太原,進至井陘。井陘為著名關塞,險要得很,秦用重兵扼守,阻住良軍。良引兵到了關下,正擬進攻,偏有秦使到來,遞入一書,書面並不加封,由良順手取出一紙,但見上面寫著,竟是秦二世的諭旨。略云:
 皇帝賜諭趙將李良:良前曾事朕,得膺貴顯,應知朕待遇之隆,不應相負。今乃背朕事趙,有乖臣誼,若能翻然知悔,棄趙歸秦,朕當赦良罪,並予貴爵,朕不食言!
李良看罷,未免心下加疑。他本做過秦朝的官員,只因位居疏遠,乃歸附趙國,願事趙王。此次由二世來書,許賜官爵,究竟是事趙呢?還是事秦呢!那知這封書信,並不由二世頒給,乃是守關秦將,假託二世諭旨,誘惑李良,且故意把書不封,使他容易漏泄,傳入趙王耳中,令彼相疑,這就叫做反間計呢。李良不知是計,想了多時,方得著一條主意。當下遣回秦使,自引兵徑回邯鄲,且到趙王處申請添兵,再作計較。
一路行來,距邯鄲只十餘里,遙見有一簇人馬,吆喝前來,當中擁著鑾輿,前後有羽扇遮蔽,男女僕從,環繞兩旁,仿佛似王者氣象。暗想這種儀仗,除趙王外還有何人?遂即一躍下馬,伏謁道旁,那車馬疾馳而至,頃刻間已到李良面前,良不敢抬頭,格外俯伏,口稱臣李良見駕。道言甫畢,即聽車中傳呼,令他免禮。良才敢昂起頭來,約略一瞧,車中並不是趙王,乃是一個華裝炫服的婦人。正要開口啟問,那車馬已似風馳電掣一般,向前自去。李良勃然起立,顧問從吏道:“適才經過的車中,究系何人坐著?”有數人認得是趙王胞姊,便據實相答。良不禁羞慚滿面,且愧且忿道:“王姊乃敢如此么?”旁有一吏接口道:“天下方亂,群雄四起,但教才能邁眾,便可稱尊。將軍威武出趙王右,趙王尚且優待將軍,不敢怠慢,今王姊乃一女流,反敢昂然自大,不為將軍下車,將軍難道屈身婦女,不思雪恥么?”這數語激動李良怒氣,越覺憤憤不平,便下令道:“快追上前去,拖落此婦,一泄我恨!”說著,便奮身上馬,加鞭疾走。部眾陸續繼進,趕了數里,竟得追著王姊的車馬,就大聲呼喝道:“大膽婦人,快下車來!”王姊車前的侍從,本沒有什麼驍勇,不過擺個場面,表示雌威。既見李良引眾趕來,料他不懷好意,統嚇得戰戰兢兢。有幾個膽子稍大的,還道李良不識王姊,因此撒野,遂撐著喉嚨,朗聲答道:“王姊在此,汝是何人,敢來戲侮?”李良叱道:“甚么王姊不王姊?就使趙王在此,難道敢輕視大將不成!”一面說,一面拔出佩劍,橫掠過去,砍倒了好幾人。部眾又揚聲助威,霎時間把王姊侍從,盡行嚇散。王姊素來嗜酒,此次出遊郊外,正是為飲酒起見。她已喝得醉意醺醺,所以前遇李良,視作尋常小吏,未嘗下車。邯鄲城內豈無美酒,且身為王姊,何求不得,必要出城覓飲,真是自來送死!偏偏弄成大錯,狹路中碰著冤家,竟至侍從逃散,單剩了孤身隻影,危坐車中。正在沒法擺布,見李良已躍下了馬,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,向她一抓。她便身不由主,被良抓出,摔在地上,跌得一個半死半活。是喝酒的回味。發也散了,身也疼了,淚珠兒也流下來了,索性拚著一死,痛罵李良。良正忿不可耐,怎忍被她辱罵?便舉劍把她一揮,斷送性命。好去做女酒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