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十回 愛少俊訪友神樂觀 逞風流高會莫愁湖


季葦蕭暗道:“他已經著了魔了,待我且耍他一耍。”因說道:“先生,你也不要說天下沒有這個人。小弟曾遇見一個少年,不是梨園,也不是我輩,是一個黃冠。這人生得飄逸風流,確又是個男美,不是象個婦人。我最惱人稱讚美男子,動不動說象個女人,這最可笑。如果要象女人,不如去看女人了。天下原另有一種男美,只是人不知道。”杜慎卿拍著案道:“只一句話該圈了!你且說這人怎的?”季葦蕭道,“他如此妙品,有多少人想物色他的,他卻輕易不肯同人一笑,卻又愛才的緊。小弟因多了幾歲年紀,在他面前自覺形穢,所以不敢痴心想著相與他。長兄,你會會這個人,看是如何?”杜慎卿道:“你幾時去同他來?”季葦蕭道:“我若叫得他來,又不作為奇了。須是長兄自己去訪著他。”杜慎卿道:“他住在那裡?”季葦蕭道:“他在神樂觀。”杜慎卿道:“他姓甚么?”季葦蕭道:“姓名此時還說不得,若泄漏了機關,傳的他知道,躲開了,你還是會不著。如今我把他的姓名寫了,包在一個紙包子裡,外面封好,交與你,你到了神樂觀門口,才許拆開來看,看過就進去找,一找就找著的。”杜慎卿笑道:“這也罷了。”
當下季葦蕭走進房裡,把房門關上了,寫了半日,封得結結實實,封面上草個“敕令”二字,拿出來遞與他,說道:“我且別過罷。俟明日會過了妙人,我再來賀你。”說罷去了。杜慎卿送了回來,向大小廝道:“你明日早去回一聲沈大腳,明日不得閒到花牌樓去看那家女兒,要到後日才去。明早叫轎夫,我要到神樂觀去看朋友。”吩咐已畢,當晚無事。
次早起來,洗臉,擦肥皂,換了一套新衣服,遍身多熏了香,將季葦蕭寫的紙包子放在袖裡,坐轎子一直來到神樂觀,將轎子落在門口。自己步進山門.袖裡取出紙包來,拆開一看,上寫道:
至北廊盡頭一家桂花道院,問揚州新來道友來霞士便是。杜慎卿叫轎夫伺候著,自己曲曲折折走到裡面,聽得裡面一派鼓樂之聲,就在前面一個斗姆閣。那閣門大開,裡面三間敞廳:中間坐著一個看陵的太監,穿著蟒袍;左邊一路板凳上坐著十幾個唱生旦的戲子;右邊一路板凳上坐著七八個少年的小道士,正在那裡吹唱取樂。杜慎卿心裡疑惑:“莫不是來霞士也在這裡面?”因把小道土一個個的都看過來,不見一個出色的。又回頭來看看這些戲子,也平常,又自心裡想道:“來霞士他既是自己愛惜,他斷不肯同了這般人在此,我還到桂花院裡去問。”
來到桂花道院,敲開了門,道人請在樓下坐著。杜慎卿道:“我是來拜揚州新到來老爺的。”道人道:“來爺在樓上。老爺請坐,我去請他下來。”道人去了一會,只見樓上走下一個肥胖的道士來,頭戴道冠,身穿沉香色直裰,一副油晃晃的黑臉,兩道重眉,一個大鼻子,滿腮鬍鬚,約有五十多歲的光景。那道士下來作揖奉坐,請問:“老爺尊姓貴處?”杜慎卿道:“敝處天長,賤姓杜。”那道士道:“我們桃源旗領的天長杜府的本錢,就是老爺尊府?”杜慎卿道:“便是。”道士滿臉堆下笑來,連忙足恭道:“小道不知老爺到省,就該先來拜謁,如何反勞老爺降臨?”忙叫道人快煨新鮮茶來,捧出果碟來。杜慎卿心裡想:“這自然是來霞士的師父。”因問道:“有位來霞士,是令徒?令孫?”那道士道:“小道就是來霞士。”杜慎卿吃了一驚,說道:“喔!你就是來霞士!”自己心裡忍不住,拿衣袖掩著口笑,道士不知道甚么意思,擺上果碟來,殷勤奉茶,又在袖裡摸出一卷詩來請教。慎卿沒奈何,只得勉強看了一看,吃了兩杯茶,起身辭別。道士定要拉著手送出大門,問明了:“老爺下處在報恩寺,小道明日要到尊寓著實盤桓幾日,”送到門外,看著上了轎子,方才進去了。杜慎卿上了橋,一路忍笑不住,心裡想:“季葦蕭這狗頭,如此胡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