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四十二回 公子妓院說科場 家人苗疆報信息


到下午時分,六老爺同大爺、二爺來。頭戴恩蔭巾,一個穿大紅灑線直裰,一個穿藕合灑線直裰,腳下粉底皂靴,帶著四個小廝,大青天白日,提著兩對燈籠:一對上寫著“都督府”,一對寫著“南京鄉試”。大爺、二爺進來,上面坐下。兩個婊子雙雙磕了頭。六老爺站在旁邊。大爺道:“六哥,現成板凳,你坐著不是。”六老爺道:“正是。要稟過大爺、二爺:兩個姑娘要賞他一個坐?”二爺道:“怎么不坐?叫他坐了。”兩個婊子,輕輕試試,扭頭折頸,坐在一條板凳上,拿汗巾子掩著嘴笑。大爺問:“兩個姑娘今年尊庚?”六老爺代答道:“一位十七歲,一位十九歲。”王義安捧上茶來,兩個婊子親手接了兩杯茶,拿汗巾揩乾了杯子上一轉的水漬,走上去,奉與大爺、二爺。大爺、二爺接茶在手,吃著。六老爺問道:“大爺、二爺幾時恭喜起身?“大爺道:“只在明日就要走。現今主考已是將到京了,我們怎還不去?”六老爺和大爺說著話,二爺趁空把細姑娘拉在一條板凳上坐著,同他捏手捏腳,親熱了一回。
少刻就排上酒來。叫的教門廚子,備的教門席,都是些燕窩、鴨子、雞、魚。六老爺自己捧著酒奉大爺、二爺上坐,六老爺下陪,兩個婊子打橫。那萊一碗一碗的捧上來。六老爺逼手逼腳的坐在底下吃了一會酒。六老爺問道:“大爺、二爺這一到京,就要迸場了?初八日五更鼓先點太平府,點到我們揚州府怕不要晚?”大爺道:“那裡就點太平府!貢院前先放三個炮,把柵欄子開了;又放三個炮,把大門開了:又放三個炮,把龍門開了:共放九個大炮。”二爺道:“他這個炮還沒有我們老人家轅門的炮大。”大爺道:“略小些,也差不多。放過了炮,至公堂上擺出香案來,應天府尹大人戴著幞頭,穿著蟒袍,行過了禮,立起身來,把兩把遮陽遮著臉。布政司書辦跪請三界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進場來鎮壓,請周將軍進場來巡場。放開遮陽,大人又行過了禮。布政司書辦跪請七曲文昌開化梓潼帝君進場來主試,請魁星老爺進場來放光。”六老爺嚇的吐舌道:“原來要請這些神道菩薩進來!可見是件大事!”
順姑娘道:“他裡頭有這些菩薩坐著,虧大爺、二爺好大膽還敢進去!若是我們,就殺了也不敢進去!”六老爺正色道:“我們大爺、二爺也是天上的文曲星,怎比得你姑娘們!”大爺道:“請過了文昌,大人朝上又打三恭,書辦就跪請各舉子的功德父母。”六老爺道:“怎的叫做功德父母?”二爺道:“德父母,是人家中過進士做過官的祖宗,方才請了進來。若是那考老了的秀才和那百姓,請他進來做甚么呢?”大爺道:“每號門前還有一首紅旗,底下還有一首黑旗。那紅旗底下是給下場人的恩鬼墩著;黑旗底下是給下場人的怨鬼墩著。到這時候,大人上了公座坐了。書辦點道:‘恩鬼進,怨鬼進。’兩邊齊燒紙錢。只見一陣陰風,颯颯的響,滾了進來,跟著燒的紙錢滾到紅旗、黑旗底下去了。”順姑娘道:“阿彌陀佛!可見人要做好人,到這時候就見出分曉來了!”六老爺道:“像我們大老爺在邊上積了多少功德,活了多少人命,那恩鬼也不知是多少哩!一枝紅旗,那裡墩得下?”
大爺道:“幸虧六哥不進場,若是六哥要進場,生生的就要給怨鬼拉了去!”六老爺道:“這是怎的?”大爺道:“像前科我宜興嚴世兄,是個飽學秀才,在場裡做完七篇文章,高聲朗誦,忽然一陣微微的風,把蠟燭頭吹的亂搖,掀開帘子伸進一個頭來,嚴世兄定睛一看,就是他相與的一個婊子。嚴世兄道:‘你已經死了,怎么來在這裡?’那婊子望著他嘻嘻的笑。嚴世兄急了,把號板一拍,那硯台就翻過來,連黑墨都倒在卷子上,把卷子黑了一大塊,婊子就不見了。嚴世兄嘆息道:‘也是我命該如此!’可憐下著大雨,就交了卷,昌著雨出來,在下處害了三天病。我去看他,他告訴我如此。我說:‘你當初不知怎樣作踐了這人,他所以來尋你。’六哥,你生平作踐了多少人?你說這大場進得迸不得?”兩個姑娘拍手笑道:“六老爺好作踐的是我們,他若進場,我兩個人就是他的怨鬼!”吃了一會,六老爺啞著喉嚨唱了一個小曲,大爺、二爺拍著腿也唱了一個,婊子唱是不消說。鬧到三更鼓,打著燈籠回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