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 方鹽商大鬧節孝祠


虞華軒到家第二日,余大先生來說:“節孝入祠,的於出月初三。我們兩家有好幾位叔祖母、伯母、叔母入祠,我們兩家都該公備祭酌,自家合族人都送到祠里去。我兩人出去傳一傳。”虞華軒道:“這個何消說!寒舍是一位,尊府是兩位,兩家紳衿共有一百四五十人。我們會齊了,一同到祠門口,都穿了公服迎接當事,也是大家的氣象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我傳我家的去,你傳你家的去。”
虞華軒到本家去了一交,惹了一肚子的氣,回來氣的一夜也沒有睡著。清晨余大先生走來,氣的兩隻眼白瞪著,問道:“表弟,你傳的本家怎樣?”虞華軒道:“正是,表兄傳的怎樣?為何氣的這樣光景?”余大先生道:“再不要說起!我去向寒家這些人說,他不來也罷了,都回我說,方家老太太入祠,他們都要去陪祭候送,還要扯了我也去。我說了他們,他們還要笑我說背時的話,你說可要氣死了人!”虞華軒笑道:“寒家亦是如此,我與了一夜。明日我備一個祭桌,自送我家叔祖母,不約他們了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我也只好如此。”相約定了。
到初三那日,虞華軒換了新衣帽,叫小廝挑了祭桌,到他本家八房裡。進了門,只見冷冷清清,一個客也沒有。八房裡堂弟是個窮秀才,頭戴破頭巾,身穿舊爛衫,出來作揖。虞華軒進去拜了叔祖母的神主,奉主升車。他家租了一個破亭子,兩條扁擔,四個鄉里人歪抬著,也沒有執事。亭子前四個吹手,滴滴打打的吹著,抬上街來。虞華軒同他堂弟跟著,一直送到祠門口歇下。遠遠望見也是兩個破亭子,並無吹手,余大先生、二先生弟兄兩個跟著,抬來祠門口歇下。
四個人會著,彼此作了揖。看見祠門前尊經閣上掛著燈,懸著彩子,擺著酒席。那閣蓋南極高大,又在街中間,四面都望見。戲子一擔擔挑箱上去,抬亭子的人道:“方老爺家的戲子來了!”又站了一會,聽得西門三聲銃響,抬亭子的人道:“方府老太太起身了!”須臾,街上鑼響,一片鼓樂之聲,兩把黃傘,八把旗,四隊踹街馬,牌上的金字打著“禮部尚書”、“翰林學士”、“提督學院”、“狀元及第”,都是余、虞兩家送的。執事過了,腰鑼,馬上吹,提爐,簇擁著老太太的神主亭子,邊旁八個大腳婆娘扶著。方六老爺紗帽圓領,跟在亭子後。後邊的客做兩班:一班是鄉紳,一班是秀才。鄉紳是彭二老爺、彭三老爺、彭五老爺、彭七老爺,其餘就是余、虞兩家的舉人、進士、貢生、監生,共有六七十位,都穿著紗帽圓領,恭恭敬敬跟著走。一班是余、虞兩家的秀才,也有六七十位,穿著爛衫、頭巾,慌慌張張在後邊趕著走。鄉紳未了一個是唐二棒椎,手裡拿一個簿子在那裡邊記賬,秀才未了一個是唐三痰,手裡拿一個簿子在裡邊記賬。那余、虞兩家到底是詩禮人家,也還厚道,走到祠前,看見本家的亭子在那裡,竟有七八位走過來作一個揖,便大家簇擁著方老太太的亭子進祠去了。隨後便是知縣、學師、典史、把總,擺了執事來。吹打安位,便是知縣祭,學師祭,典史祭,把總祭,鄉紳祭,秀才祭,主人家自祭。祭完了,紳衿一哄而出,都到尊經閣上赴席去了。
這裡等人擠散了,才把亭子抬了進去,也安了位。虞家還有華軒備的一個祭桌,余家只有大先生備的一副三牲,也祭奠了。抬了祭桌出來,沒處散福,算計借一個門斗家坐坐。余大先生抬頭看尊經閣上繡衣朱履,觥籌交錯。方六老爺行了一回禮,拘束狠了,寬去了紗帽圓領,換了方巾便服,在閣上廊沿間徘徊徘徊。便有一個賣花牙婆,姓權,大著一雙腳,走上閣來,哈哈笑道:“我來看老太太入祠!”方六老爺笑容可掬,同他站在一處,伏在欄桿上看執事。方六老爺拿手一宗一宗的指著說與他聽。權賣婆一手扶著欄桿,一手拉開褲腰捉虱子,捉著,一個一個往嘴裡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