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七回 王太太夫妻反目 倪廷珠兄弟相逢


正鬧著,沈大腳手裡拿著兩包點心,走到房裡來賀喜。才走進房,太太一眼看見,上前就一把揪住,把他揪到馬子跟前,揭開馬子,抓了二把尿屎,抹了他一臉一嘴,沈大腳滿鼻子都塞滿了臭氣。眾人來扯開了。沈大腳走出堂屋裡,又被鮑老太指著臉罵了一頓,沈大腳沒情沒趣,只得討些水洗了臉,悄悄的出了門,回去了。
這裡請了醫生來。醫生說:“這是一肚子的痰,正氣又虛,要用人參、琥珀。”每劑藥要五錢銀子。自此以後,一連害了兩年,把些衣服、首飾都花費完了,兩個丫頭也賣了。歸姑爺同大姑娘和老太商議道:“他本是螟蛉之子,又沒中用,而今又弄了這個瘋女人來,在家鬧到這個田地,將來我們這房子和本錢,還不夠他吃人參、琥珀吃光了,這個如何來得?不如趁此時將他趕出去,離門離戶,我們才得乾淨,一家一計過日子。”鮑老太聽信了女兒、女婿的話,要把他兩日子趕出去。
鮑廷璽慌了,去求鄰居王羽秋、張國重來說。張國重、王羽秋走過來說道:“老大,這使不得。他是你老爹在時抱養他的;況且又幫著老爹做了這些年生意,如何趕得他出去?”老太把他怎樣不孝,媳婦怎樣不賢,著實數說了一遍,說道:“我是斷斷不能要他的了!他若要在這裡,我只好帶著女兒、女婿搬出去讓他!”當下兩人講不過老太,只得說道:“就是老太要趕他出去,也分些本錢與他做生意。叫他兩口子光光的怎樣出去過日子?”老太道:“他當日來的時候,只得頭上幾莖黃毛,身上還是光光的。而今我養活的他恁大,又替他娶過兩回親。況且他那死鬼老子也不知是累了我家多少。他不能補報我罷了,我還有甚么貼他!”那兩人道:“雖如此說,恩從上流,還是你老人家照顧他些。”說來說去,說得老太轉了口,許給他二十兩銀子,自己去住。鮑廷璽接了銀子,哭哭啼啼,不日搬了出來,在王羽秋店後借一間屋居住。只得這二十兩銀子,要團班子、弄行頭,是弄不起;要想做個別的小生意,又不在行;只好坐吃山空。把這二十兩銀子吃的將光,太太的人參、琥珀藥也沒得吃了,病也不大發了,只是在家坐著哭泣咒罵,非止一日。
那一日鮑廷璽街上走走回來,王羽秋迎著問道:“你當初有個令兄在蘇州么?”鮑廷奎道:“我老爹只得我一個兒子,並沒有哥哥。”王羽秋道:“不是鮑家的,是你那三牌樓倪家的。”鮑廷璽道:“倪家雖有幾個哥哥,聽見說,都是我老爹自小賣出去了,後來一總都不知個下落,卻也不曾聽見是在蘇州。”王羽秋道:“方才有個人,一路找來,找在隔壁鮑老大家,說:‘倪大太爺找倪六大爺的。’鮑老太不招應,那人就問在我這裡,我就想到你身上。你當初在倪家可是第六?”鮑廷奎道:“我正是第六。”王羽秋道:“那人找不到,又到那邊找去了。他少不得還找了回來,你在我店裡坐了候著。”少頃,只見那人又來找問。王羽秋道:“這便是倪六爺,你找他怎的?”鮑廷奎道:“你是那裡來的,是那個要找我?”那人在腰裡拿出一個紅紙帖子來,遞與鮑廷奎看。鮑廷奎接著,只見上寫道:
水西門鮑文卿老爹家過繼的兒子鮑廷奎,本名倪廷璽,乃父親倪霜峰第六子,是我的同胞的兄弟。我叫作倪廷珠,找著是我的兄弟,就同他到公館裡來相會。要緊!要緊!
鮑廷璽道:“這是了!一點也不錯!你是甚么人?”那人道:“我是跟大太爺的,叫作阿三。”鮑廷璽道:“大太爺在那裡?”阿三道:“大太爺現在蘇州撫院衙門裡做相公,每年一千兩銀子。而今現在大老爺公館裡。既是六太爺,就請同小的到公館裡和大太爺相會。”鮑廷奎喜從天降,就同阿三一直走到淮清橋撫院公館前。阿三道:“六太爺請到河底下茶館裡坐著。我去請大太爺來會。”一直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