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八回 季葦蕭揚州入贅 蕭金鉉白下選書


主意已定,一直走到水西門口,只見一個人,押著一擔行李進城。他舉眼看時,認得是安慶的蕭金鉉。他喜出望外,道:“好了!”上前一把拉著,說道:“金兄,你幾時未的?”蕭金鉉道:“原來是恬兄,你可同葦蕭在一處?”季恬逸道:“葦蕭久已到揚州去了。我如今在一個地方。你來的恰好,如今有一樁大生意作成你,你卻不可忘了我!”蕭金鉉道:“甚么大生意?”季恬逸道:“你不要管,你只同著我走,包你有幾天快活日子過!”蕭金鉉聽了,同他一齊來到狀元境刻字店。
只見那姓諸葛的正在那裡探頭探腦的望,季恬逸高聲道:“諸葛先生,我替你約了一位大名士來!”那人走了出來,迎進刻字店裡,作了揖,把蕭金鉉的行李寄放在刻字店內。三人同到茶館裡,敘禮坐下,彼此各道姓名。那人道:“小弟複姓諸葛,名佑,字天申。”蕭金鉉道:“小弟姓蕭,名鼎,字金鉉。”季恬逸就把方才諸葛天申有幾百銀子要選文章的話說了。諸葛天申道:“這選事,小弟自己也略知一二,因到大邦,必要請一位大名下的先生,以附驥尾。今得見蕭先生,如魚之得水了!”蕭金鉉道:“只恐小弟菲材,不堪勝任。”季恬逸道:“兩位都不必謙,彼此久仰,今日一見如故。諸葛先生且做個東,請蕭先生吃個下馬飯,把這話細細商議。”諸葛天申道:“這話有理,客邊只好假館坐坐。”
當下三人會了茶錢,一同出來,到三山街一個大酒樓上。蕭金鉉首席,季恬逸對坐,諸葛天申主位。堂官上來問菜,季恬逸點了一賣肘子,一賣板鴨,一賣醉白魚。先把魚和板鴨拿來吃酒,留著肘子,再做三分銀子湯,帶飯上來。堂官送上酒來,斟了吃酒。季恬逸道:“先生這件事,我們先要尋一個僻靜些的去處,又要寬大些,選定了文章,好把刻字匠叫齊在寓處來看著他刻。”蕭金鉉道:“要僻地方,只有南門外報恩寺里好,又不吵鬧,房子又寬,房錢又不十分貴。我們而今吃了飯,竟到那裡尋寓所。”當下吃完幾壺酒,堂官拿上肘子、湯和飯來,季恬逸盡力吃了一飽。下樓會賬,又走到刻字店托他看了行李,三人一路走出了南門。那南門熱鬧轟轟,真是車如游龍,馬如流水!三人擠了半日,才擠了出來,望著報恩寺,走了進去。季恬逸道:“我們就在這門口尋下處罷。”蕭金鉉道:“不好,還要再向裡面些去,方才僻靜。”
當下又走了許多路,走過老退居,到一個和尚家,敲門進去。小和尚開了門,問做什麼事,說是來尋下處的,小和尚引了進去。當家的老和尚出來見,頭戴玄色緞僧帽,身穿繭綢僧衣,手裡拿著數珠,鋪眉蒙眼的走了出來,打個問訊,請諸位坐下,問了姓名、地方,三人說要尋一個寓所。和尚道:“小房甚多,都是各位現任老爺常來做寓的。三位施主請自看,聽憑揀那一處。”三人走進裡面,看了三間房子,又出來同和尚坐著,請教每月房錢多少。和尚一口價定要三兩一月。講了半天,一厘也不肯讓。諸葛天申已是出二兩四了,和尚只是不點頭,一會又罵小和尚:“不掃地!明日下浮橋施御史老爺來這裡擺酒,看見成什麼模樣!”蕭金鉉見他可厭,向季恬逸說道:“下處是好,只是買東西遠些。”老和尚呆著臉道:“在小房住的客,若是買辦和廚子是一個人做,就住不的了。須要廚子是一個人,在廚下收拾著;買辦又是一個人,伺候著買東西:才趕的來。”蕭金鉉笑道:“將來我們在這裡住,豈但買辦廚子是用兩個人,還要牽一頭禿驢與那買東西的人騎著來往,更走的快!”把那和尚罵的白瞪著眼,三人便起身道:“我們且告辭,再來商議罷。”和尚送出來。
又走了二里路,到一個僧官家敲門,僧官迎了出來,一臉都是笑,請三位廳上坐,便煨出新鮮茶來,擺上九個茶盤,上好的蜜橙糕、核桃酥奉過來與三位吃。三位講到租寓處的話,僧官笑道:“這個何妨,聽憑三位老爺,喜歡那裡,就請了行李來。”三人請問房錢。僧官說:“這個何必計較?三位老爺來住,請也請不至,隨便見惠些須香資,僧人那裡好爭論?”蕭金鉉見他出語不俗,便道:“在老師父這裡打攪,每月送銀二金,休嫌輕意。”僧官連忙應承了。當下兩位就坐在僧官家,季恬逸進城去發行李。僧官叫道人打掃房間,鋪設床鋪桌椅傢伙,又換了茶來,陪二位談。到晚,行李發了來,僧官告別進去了。蕭金鉉叫諸葛天申先秤出二兩銀子來,用封袋封了,貼了簽子,送與僧官,僧官又出來謝過。三人點起燈來,打點夜消。諸葛天申稱出錢把銀子,托季恬逸出去買酒菜。季活逸出去了一會,帶著一個走堂的,捧著四壺酒,四個碟子來:一碟香腸,一碟鹽水蝦,一碟水雞腿,一碟海蜇,擺在桌上。諸葛天申是鄉里人,認不的香腸,說道:“這是什麼東西?好象豬鳥。”蕭金鉉道:“你只吃罷了,不要問他。”諸葛天申吃著,說道:“這就是臘肉!”蕭金鉉道:“你又來了!臘肉有個皮長在一轉的?這是豬肚內的小腸!”諸葛天甲又不認的海蟄,說道:“這迸脆的是甚么東西?倒好吃。再買些迸脆的來吃吃。”蕭、季二位又吃了一回,當晚吃完了酒,打點各自歇息。季恬逸沒有行李,蕭金鉉勻出一條褥子來,給他在腳頭蓋著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