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四十三回 野羊塘將軍大戰 歌舞地酋長劫營


朝奉慌了,急急叫了一個水手,托他到湯少爺船上求他說人情。湯大爺叫臧歧拿了帖子上來拜上知縣,說:“萬家的家人原是自不小心,失去的鹽斤也還有限。老爺已經責處過管船的,叫他下次小心,寬恕他們罷。”知縣聽了這話,叫臧歧原帖拜上二位少爺,說:“曉得,遵命了。”又坐堂叫齊一干人等在面前,說道:“本該將你們解回江都縣照數追賠。這是本縣開恩,恕你初犯。”扯個淡,一齊趕了出來。朝奉帶著舵工到湯少爺船上磕頭,謝了說情的恩,捻著鼻子回船去了。
次日風定開船,又行了幾程。大爺、二爺由水登入,到了鎮遠府,打發尤鬍子先往衙門通報。大爺、二爺隨後進署。這日正陪著客,請的就是鎮遠府太守。這太守姓雷,名驥,字康錫,進士出身,年紀六十多歲,是個老科目,大興縣人,由部郎升了出來,在鎮遠有五六年,苗情最為熟習。雷太守在湯鎮台西廳上吃過了飯,拿上茶來吃著,談到苗子的事。雷太守道:“我們這裡生苗、熟苗兩種,那熟苗是最怕王法的,從來也不敢多事,只有生苗容易會鬧起來。那大石崖、金狗洞一帶的苗子,尤其可惡!前日長官司田德稟了上來說:‘生員馮君瑞彼金狗洞苗子別莊燕捉去,不肯放還。若是要他放還,須送他五百兩銀子做贖身的身價。’大老爺,你議議這件事該怎么一個辦法?”湯鎮台道:“馮君瑞是我內地生員,關係朝廷體統,他如何敢拿了去要起贖身的價銀來?目無王法已極!此事並沒有第二議,惟有帶了乒馬,到他洞裡把逆苗盡行剿滅了,捉回馮君瑞,交與地方宮,究出起釁情由,再行治罪。舍此還有別的甚么辦法?”雷太守道:“大老爺此議原是正辦,但是何苦為了馮君瑞一個人興師動眾?愚見不如檄委田土司到洞裡宣諭苗酋,叫他好好送出馮君瑞,這事也就可以罷了。”湯鎮台道:“太老爺,你這話就差了。譬如田土司到洞裡去,那逆苗又把他留下,要一千兩銀子取贖;甚而太老爺親自去宣諭,他又把太老爺留下,要一萬銀子取贖,這事將如何辦法?況且朝廷每年費百十萬錢糧,養活這些兵丁、將備,所司何事?既然怕興師動眾,不如不養活這些閒人了!”幾句就同雷太守說戧了。雷太守道:“也罷,我們將此事敘一個簡明的稟帖,稟明上台,看上台如何批下來,我們遵照辦理就是了。”當下雷太守道了多謝,辭別回暑去了。
這裡放炮封門。湯鎮台進來,兩個乃郎請安叩見了。臧四也磕了頭。問了些家鄉的話,各自安息。
過了幾日,總督把稟帖批下來:
仰該鎮帶領兵馬,剿滅逆苗,以彰法紀。余如稟,速行繳。這湯鎮台接了批稟,即刻差人把府里兵房書辦叫了來,關在書房裡。那書辦嚇了一跳,不知甚么緣故。到晚,將三更時分,湯鎮台到書房裡來會那書辦,手下人都叫迴避了。湯鎮台拿出五十兩一錠大銀放在桌上,說道:“先生,你請收下。我約你來不為別的,只為買你一個字。”那書辦嚇的戰抖抖的,說道:“大老爺有何吩咐處,只管叫書辦怎么樣辦,書辦死也不敢受大老爺的賞!”湯鎮台道:“不是這樣說。我也不肯連累你。明日上頭有行文到府里叫我出兵時,府里知會過來,你只將‘帶領兵馬’四個字,寫作‘多帶兵馬’。我這元寶送為筆資,並無別件奉托。”書辦應允了,收了銀子。放了他回去。又過了幾天,府里知會過來,修湯鎮台出兵,那文書上有“多帶兵馬”字樣。那本標三營,分防二協,都受他調遣。各路糧餉俱已齊備。
看看已是除夕。清江、銅仁兩協參將、守備稟道:“晦日用兵,兵法所忌。”湯鎮台道:“且不要管他。‘運用之妙,在於一心’,苗子們今日過年,正好出其不意,攻其無備。”傳下號令:遣清江參將帶領本協人馬,從小石崖穿到鼓樓坡,以斷其後路;遣銅仁守備帶領本協人馬,從石屏山宜抵九曲崗,以遏其前鋒。湯鎮台自領本標人馬,在野羊塘作中軍大隊。調撥已定,往前進發。湯鎮台道:“逆苗巢穴正在野羊塘,我們若從大路去驚動了他,他踞了碉樓,以逸待勞,我們倒難以刻期取勝。”因問臧歧道:“你認得可還有小路穿到他後面?”臧歧道:“小的認得。從香爐崖扒過山去,走鐵溪里抄到後面,右近十八里;只是溪水寒冷,現在有冰,難走。”湯鎮台道:“這個不妨。”號令中軍,馬兵穿了油靴,步兵穿了鷂子鞋,一齊打從這條路上前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