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十二回 杜少卿平居豪舉 婁煥文臨去遺言


杜少卿醉了,問道:“臧三哥,我且問你,你定要這廩生做甚么?”臧寥齋道:“你那裡知道!廩生,一來中的多,中了就做宮。就是不中,十幾年貢了,朝廷試過,就是去做知縣、推宮,穿螺螄結底的靴,坐堂,灑簽,打人。像你這樣大老官來打秋風,把你關在一間房裡,給你一個月豆腐吃,蒸死了你!”杜少卿笑道:“你這匪類,下流無恥極矣!”鮑廷璽又笑道:“笑談!笑談!二位老爺都該罰一杯。”當夜席散。
次早,叫王鬍子送了這一箱銀子去。王鬍子又討了六兩銀子賞錢,回來在鮮魚麵店里吃麵,遇著張俊民在那裡吃,叫道:“鬍子老官,你過來,請這裡坐。”王鬍子過來坐下,拿上面來吃。張俊民道:“我有一件事托你。”王鬍子道:“甚么事?醫好了婁老爹,要謝禮?”張俊民道:“不相干,婁老爹的病是不得好的了。”王鬍子道:“還有多少時候?”張俊民道:“大約不過一百天。這話也不必講他,我有一件事托你。”王鬍子道:“你說罷了。”張俊民道:“而今宗師將到,我家小兒要出來應考,伯學裡人說是我冒籍,托你家少爺向學裡相公們講講。”王鬍子搖手道:“這事共總沒中用。我家少爺從不曾替學裡相公講一句話,他又不歡喜人家說要出來考。你去求他,他就勸你不考。”張俊民道:“這是怎樣?”王鬍子道:“而今倒有個方法。等我替你回少爺說,說你家的確是冒考不得的,但鳳陽府的考棚是我家先太老爺出錢蓋的,少爺要送一個人去考,誰敢不依?這樣激著他,他就替你用力,連貼錢都是肯的。”張俊民道:“鬍子老官,這事在你作法便了。做成了,少不得‘言身寸’。”王鬍子道:“我那個要你謝!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小侄,人家將來進了學,穿戴著簇新的方巾、藍衫,替我老叔子多磕幾個頭就是了。”說罷,張俊民還了面錢,一齊出來。
王鬍子回家,問小子們道:“少爺在那裡,”小子們道:“少爺在書房裡。”他一直走進書房,見了杜少卿,稟道,“銀子已是小的送與臧三爺收了,著實感激少爺,說又替他兔了一場是非,成全了功名。其實這樣事別人也不肯做的。”杜少卿道:“這是甚么要緊的事,只管跑了來倒熟了!”鬍子道:“小的還有話稟少爺。像臧三爺的廩,是少爺替他補,公中青祠堂的房子,是少爺蓋,眼見得學院不日來考,又要尋少爺修理考棚。我家太老爺拿幾千銀子蓋了考棚,白白便益眾人,少爺就送一個人去考,眾人誰敢不依?”杜少卿道:“童生自會去考的,要我送怎的?”王鬍子道:“假使小的有兒子,少爺送去考,也沒有人敢說?”杜少卿道:“這也何消說。這學裡秀才,未見得好似奴才!”王鬍子道:“後門口張二爺,他那兒子讀書,少爺何不叫他考一考?”杜少卿道:“他可要考?”鬍子道:“他是個冒籍,不敢考。”杜少卿道:“你和他說,叫他去考。若有廩生多話,你就向那廩生說,是我叫他去考的。”王鬍子道:“是了。”應諾了去。
這幾日,婁太爺的病漸漸有些重起來了,杜少卿又換了醫生來看,在家心裡憂愁。忽一日,臧三爺走來,立著說道:“你曉得有個新聞?縣裡王公壞了,昨晚摘了印,新官押著他就要出衙門,縣裡人都說他是個混賬官,不肯借房子給他住,在那裡急的要死。”杜少卿道:“而今怎樣了?”臧寥齋道:“他昨晚還賴在衙門裡,明日再不出,就要討沒臉面。那個借屋與他住?只好搬在孤老院!”杜少卿道:“這話果然么?”叫小廝叫王鬍子來,向王鬍子道:“你快到縣前向工房說,叫他進去稟王老爺,說王老爺沒有住處,請來我家花園裡住。他要房子甚急,你去!”王鬍子連忙去了。臧寥齋道:“你從前會也不肯會他,今日為甚么自己借房子與他住?況且他這事有拖累,將來百姓要鬧他,不要把你花園都拆了!”杜少卿道:“先君有大功德在於鄉里,人人知道。就是我家藏了強盜,也是沒有人來拆我家的房子。這個,老哥放心。至於這王公,他既知道仰慕我,就是一點造化了。我前日若去拜他,便是奉承本縣知縣,而今他官已壞了,又沒有房子住,我就該照應他。他聽見這話,一定就來,你在我這裡候他來,同他談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