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十三回 杜少卿夫婦游山 遲衡山朋友議禮


到家,娘子向他說道:“自你去的第二日,巡撫一個差宮,同天長縣的一個門斗,拿了一角文書來尋,我回他不在家。他住在飯店裡,日日來問,不知為甚事。”杜少卿道:“這又奇了!”正疑惑間,小廝來說道:“那差官和門斗在河房裡要見。”杜少卿走出去,同那差官見禮坐下。差官道了恭喜,門斗送上一角文書來。那文書是拆開過的,杜少卿拿出來看,只見上寫道:
巡撫部院李,為舉薦賢才事:欽奉聖旨,採訪天下儒修。本部院訪得天長縣儒學生員杜儀,品行端醇,文章典雅。為此飭知該縣儒學教官,即敦請該生即日束裝赴院,以便考驗,申奏朝廷,引見招用。

毋違!
速速!
杜少卿看了道:“李大人是先祖的門生,原是我的世叔,所以薦舉我。我怎么敢當?但大人如此厚意,我即刻料理起身,到轅門去謝。”留差官吃了酒飯,送他幾兩銀子作盤程,門斗也給了他二兩銀子,打發先去了。
在家收拾,沒有盤纏,把那一隻金杯當了三十兩銀子,帶一個小廝,上船往安慶去了。到了安慶,不想李大人因事公出,過了幾日才回來。杜少卿投了手本,那裡開門請進去,請到書房裡。李大人出來,杜少卿拜見,請過大人的安,李大人請他坐下。李大人道:“自老師去世之後,我常念諸位世兄。久聞世兄才品過人,所以朝廷仿古徵辟大典,我學生要借光,刀勿推辭。”杜少卿道:“小侄菲才寡學,大人誤采虛名,恐其有玷薦牘。”李大人道:“不必太謙,我便向府縣取結,”杜少卿道:“大人垂愛,小侄豈不知?但小侄麋鹿之性,草野慣了,近又多病,還求大人另訪。”李大人道:“世家子弟,怎說得不肯做官?我訪的不差,是要薦的!”杜少卿就不敢再說了,李大人留著住了一夜,拿出許多詩文來請教。
次日辭別出來。他這番盤程帶少了,又多住了幾天,在轅門上又被人要了多少喜錢去,叫了一隻船回南京,船錢三兩銀子也欠著。一路又遇了逆風,走了四五天,才走到蕪湖。到了羌湖,那船真走不動了,船家要錢買米煮飯。杜少卿叫小廝尋一尋,只剩了五個錢,杜少卿算計要拿衣服去當。心裡悶,且到岸上去走走,見是吉祥寺,因在茶桌上坐著,吃了一開茶。又肚裡餓了,吃了三個燒餅,倒要六個錢,還走不出茶館門。只見一個道士在面前走過去,杜少卿不曾認得清。那道士回頭一看,忙走近前道:“杜少爺,你怎么在這裡?”杜少卿笑道:“原來是來霞兄!你且坐下吃茶。”來霞士道:“少老爺,你為甚么獨自在此?”杜少卿道:“你幾時來的?”來霞士道:“我自叨擾之後,因這蕪湖縣張老父台寫書子接我來做詩,所以在這裡。我就寓在識舟亭,甚有景致,可以望江。少老爺到我下處去坐坐。”杜少卿道:“我也是安慶去看一個朋友,回來從這裡過,阻了風。而今和你到尊寓頑頑去。”來霞士會了茶錢,兩人同進識舟亭。
廟裡道士走了出來,問那裡來的尊客。來道士道:“是天長杜狀元府里杜少老爺,”道士聽了,著實恭敬,請坐拜茶。杜少卿看見牆上貼著一個斗方,一首識舟亭懷古的詩,上寫:“霞士道兄教正”,下寫“燕里韋闡思玄稿”。杜少卿道:“這是滁州烏衣鎮韋四太爺的詩。他幾時在這裡的?”道士道:“韋四太爺現在樓上。”杜少卿向來霞土道:“這樣,我就同你上樓去。”便一同上樓來,道士先喊道,“韋四太爺,天長杜少老爺來了!”韋四太爺答應道:“是那個?”要走下樓來看。杜少卿上來道:“老伯!小侄在此。”韋四太爺兩手抹著鬍子,哈哈大笑,說道:“我當是誰,原未是少卿!你怎么走到這荒江地面來?且請坐下,待我烹起茶來,敘敘闊懷。你到底從那裡來?”杜少卿就把李大人的話告訴幾句,又道:“小侄這回盤程帶少了,今日只剩的五個錢,方才還吃的是來霞兄的茶,船錢飯錢都無。”韋四太爺大笑道:“好,好!今日大老官畢了!但你是個豪傑,這樣事何必焦心?且在我下處坐著吃酒,我因有教的一個學生住在蕪湖,他前日進了學,我來賀他,他謝了我二十四兩銀子。你在我這裡吃了酒,看風轉了,我拿十兩銀子給你去。”杜少卿坐下,同韋四太爺、來霞士三人吃酒,直吃到下午,看著江里的船在樓窗外過去,船上的定風旗漸漸轉動。韋四太爺道:“好了!風雲轉了!”大家靠著窗子看那江里,看了一回,太陽落了下去,返照照著幾千根桅桿半截通紅。杜少卿道:“天色已晴,東北風息了,小侄告辭老伯下船去。”韋四太爺拿出十兩銀子遞與杜少卿,同來霞士送到船上。來霞士又托他致意南京的諸位朋友。說罷別過,兩人上岸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