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臥病


又過了一個月,他祖父牛老兒坐在店裡閒著,把賬盤一盤,見欠賬上人欠的也有限了,每日賣不上幾十文錢,又都是柴米上支銷去了,合共算起、本錢已是十去其七。這店漸漸的撐不住了,氣的眼睜睜說不出話來。到晚,牛浦回家,問著他,總歸不出一個清賬,口裡只管“之乎者也”,胡支扯葉。牛老氣成一病,七十歲的人,元氣衰了,又沒有藥物補養,病不過十日,壽數己盡,歸天去了。牛浦夫妻兩口,放聲大哭起來。卜老聽了,慌忙走過來,見屍首停在門上,叫著:“老哥!”眼淚如雨的哭了一場。哭罷,見牛浦在旁哭的言不得,語不得。說道:“這時節不是你哭的事。”吩咐外甥女兒看好了老爹,“你同我出去料理棺衾。”牛浦揩淚,謝了卜老。當下同到卜老相熟的店裡賒了一具棺材,又拿了許多的布,叫裁縫趕著做起衣裳來,當晚入殮。次早,雇了八個腳子,抬往祖墳安葬。卜老又還替他請了陰陽徐先生,自己騎驢子同陰陽下去點了穴。看著親家入土,又哭了一場,同陰陽生回來。留著牛浦在墳上過了三日。
卜老一到家,就有各項的人來要錢,卜老都許著。直到牛浦回家,歸一歸店裡本錢,只抵得棺材店五兩銀子,其餘布店、裁縫、腳子的錢,都沒處出。無計奈何,只得把自己住的間半房子典與浮橋上抽閘板的閘牌子,得典價十五兩。除還清了賬,還剩四兩多銀子,卜老叫他留著些,到開年清明,替老爹成墳。牛浦兩口子沒處住,卜老把自己家裡出了一間房子,叫他兩口兒搬來住下,把那房子交與閘牌子去了。那日搬來,卜老還辦了幾碗菜替他暖房,卜老也到他房裡坐了一會,只是想著死的親家,就要便便咽咽的哭。
不覺已是除夕,卜老一家過年,兒子媳婦房中都有酒席、炭火。卜老先送了幾斤炭,叫牛浦在房裡生起火來,又送了一桌酒萊,叫他除夕在房裡立起牌位來祭奠老爹。新年初一日,叫他到墳上燒紙錢去,又說道:“你到墳上去,向老爹說:我年紀老了,這天氣冷,我不能親自來替親家拜年。”說著,又哭了。牛浦應諾了去。卜老直到初三才出來賀節,在人家吃了幾杯酒和些萊,打從浮橋口過,見那閘牌子家換了新春聯,貼的花花綠綠的,不由的一陣心酸,流出許多眼淚來。要家去,忽然遇著侄女婿一把拉了家去。侄女兒打扮著出來拜年。拜過了,留在房裡吃酒,捧上糯米做的年糰子來,吃了兩個,已經不吃了,侄女兒苦勸著,又吃了兩個。回來一路迎著風,就覺得有些不好。到晚頭疼發熱,就睡倒了。請了醫生來看,有說是著了氣,氣裹了痰的,也有說該發散的,也有說該用溫中的,也有說老年人該用補藥的,紛紛不一。卜誠、卜信慌了,終日看著。牛浦一早一晚的進房來問安。
那日天色晚了,卜老爹睡在床上,見窗眼裡鑽進兩個人來,走到床前,手裡拿了一張紙,遞與他看。問別人,都說不曾看見有甚么人。卜老爹接紙在手,看見一張花邊批文,上寫著許多人的名字,都用硃筆點了,一單共有三十四五個人。頭一名牛相,他知道是他親家的名字。未了一名便是他自己名字卜崇禮。再要問那人時,把眼一眨,人和票子都不見了,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結交官府,致令親戚難依;遨遊仕途,幸遇宗誼可靠,不知卜老性命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