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頭會


次早回來,蘧公孫去見魯編修,編修公道:“令表叔在家只該閉戶做些舉業,以繼家聲,怎么只管結交這樣一班人?如此招搖豪橫,恐怕亦非所宜。”次日,蘧公孫向兩表叔略述一二。三公子大笑道:“我亦不解你令外舅就俗到這個地位!”不曾說完,門上人進來稟說:“魯大老爺開坊升了侍讀,朝命已下,京報適才到了,老爺們須要去道喜。”蘧公孫聽了這話,慌忙先去道喜。到了晚間,公孫打發家人飛跑來說:“不好了,魯大老爺接著朝命,正在合家歡喜,打點擺酒慶賀,不想痰病大發,登時中了髒,已不省人事了。快請二位老爺過去!”兩公子聽了,轎也等不得,忙走去看。到了魯宅,進門聽得一片哭聲,知是已不在了。眾親戚已到,商量在本族親房立了一個兒子過來,然後大殮治喪。蘧公孫哀毀骨立,極盡半子之誼。
又忙了幾日,婁通政有家店到,兩公子同在內書房商議寫信到京。此乃二十四、五,月色未上,兩公子秉了一枝燭,對坐商議。到了二更半後,忽聽房上瓦一片聲的響,一個人從屋檐上掉下來,滿身血污,手裡提了一個革囊,兩公子燭下一看,便是張鐵臂。兩公子大驚道:“張兄,你怎么半夜裡走進我的內室,是何緣故?這革囊里是甚么物件?”張鐵臂道:“二位老爺請坐,容我細稟。我生平一個恩人,一個仇人。這仇人已銜恨十年,無從下手,今日得便,已被我取了他首級在此,這革囊裡面是血淋淋的一顆人頭。但我那恩人已在這十里之外,須五百兩銀子去報了他的大恩。自今以後,我的心事已了,便可以捨身為知己者用了。我想可以措辦此事,只有二位老爺,外此那能有此等胸襟!所以冒昧黑夜來求,如不蒙相救,即從此遠遁,不能再相見矣。”遂提了革囊要走。兩公子此時已嚇得心膽皆碎,忙攔住道:“張兄且休慌,五百金小事,何足介意!但此物作何處置?”張鐵臂笑道:“這有何難!我略施劍術,即滅其跡。但倉卒不能施行,候將五百金付去之後,我不過兩個時而即便回來,敢出囊中之物,加上我的藥末,頃刻化為水,毛髮不存矣。二位老爺可備了筵席,廣招賓客,看我施為此事。”兩公子聽罷,大是駭然。弟兄忙到內里取出五百兩銀子付與張鐵臂。鐵臂將革囊放在階下,銀子拴束在身,叫一聲多謝,騰身而起,上了房檐,行步如飛,只聽得一片瓦響,無影無蹤去了。當夜萬籟俱寂,月色初上,照著階下革裹里血淋淋的人頭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豪華公子,閉門休問世請;名士文人,改行訪求舉業。不知這人頭畢竟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