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葬親


吃了一會,主人走進去拿出一個紅布口袋,盛著幾塊土,紅頭繩子拴著,向余敷、余殷說道:“今日請兩位賢弟來,就是要看看這山上土色,不知可用得?”餘二先生道:“山上是幾時破土的?”主人道:“是前日。”余敷正要打開拿出土來看,余殷奪過來道:“等我看。”劈手就奪過來,拿出一塊土來放在面前,把頭歪在右邊看了一會,把頭歪在左邊又看了一會,拿手指頭掐下一塊土來,送在嘴裡,歪著嘴亂嚼。嚼了半天,把一大塊土就遞與余敷說道:“四哥,你看這土好不好?”余敷把土接在手裡,拿著在燈底下,翻過來把正面看了一會,翻過來又把反面看了一會,也掐了一塊土送在嘴裡,閉著嘴,閉著眼,侵慢的嚼。嚼了半日,睜開眼,又把那土拿在鼻子跟前盡著聞。又聞了半天說道:“這土果然不好。”主人慌了道:“這地可葬得?”余殷道:“這地葬不得,葬了你家就要窮了!”
余大先生道:“我不在家這十幾年,不想二位賢弟就這般精於地理。”余敷道:“不瞞大哥說,經過我愚弟兄兩個看的地,一毫也沒得辨駁的!”余大先生道:“方才這土是那山上的?”餘二先生指著主人道:“便是賢弟家四叔的墳商議要遷葬?”余大先生屈捐道:“四叔葬過已經二十多年,家裡也還平安,可以不必遷罷。”余殷道:“大哥,這是那裡來的話!他那墳里一汪的水,一包的螞蟻。做兒子的人,把個父親放在水窩裡、螞蟻窩裡,不遷起來還成個人?”余大先生道:“如今尋的新地在那裡?”余殷道:“昨日這地不是我們尋的,我們替尋的一塊地在三尖峰。我把這形勢說給大哥看。”因把這桌上的盤子撤去兩個,拿指頭醮著封缸酒,在桌上畫個圈子,指著道:“大哥你看,這是三尖峰。那邊來路遠哩,從浦口山上發脈,一個墩,一個炮;一個墩,一個炮;一個墩,一個炮;彎彎曲曲,骨里骨碌,一路接著滾了來。滾到縣裡周家岡,龍身跌落過峽,又是一個墩,一個炮,骨骨碌碌幾十個炮趕了來,結成一個穴情。這穴情叫做‘荷花出水’。”
正說著,小廝捧上五碗面。主人請諸位用了醋,把這青菜炒肉夾了許多堆在面碗頭上,眾人舉起著來吃。余殷吃的差不多,揀了兩根麵條,在桌上彎彎曲曲做了一個來龍,睜著眼道:“我這地要出個狀元。葬下去中了一甲第二也算不得,就把我的兩隻眼睛剜掉了!”主人道:“那地葬下去自然要發?”余敷道:“怎的不發?就要發!並不等三年五年!”余殷道:“偎著就要發!你葬下去才知道好哩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前日我在南京聽見幾位朋友說,葬地只要父母安,那子孫發達的話也是渺茫。”余敷道:“然而不然。父母果然安,子孫怎的下發?”余殷道:“然而不然。彭府上那一座墳,一個龍爪子恰好搭在他太爺左膀子上,所以前日彭老四就有這一拍。難道不是一個龍爪子?大哥,你若不信,明日我同你到他墳上去看,你才知道。”又吃了幾杯,一齊起身道擾了,小廝打著燈籠送進余家巷去,各自歸家歇息。
次日大先生同二先生商議道:“昨日那兩個兄弟說的話怎樣一個道理?”二先生道:“他們也只說的好聽,究竟是無師之學,我們還是請張雲峰商議為是。”大先生道:“這最有理。”次日,弟兄兩個備了飯,請張雲峰來。張雲峰道:“我往常時諸事沾二位先生的光,二位先生日太老爺的大事託了我,怎不盡心?”大先生道:“我弟兄是寒士,蒙雲峰先生厚愛,凡事不恭,但望恕罪。”二先生道:“我們只要把父母大事做了歸著,而今拜託雲翁,並不必講發富發貴,只要地下乾暖,無風無蟻,我們愚弟兄就感激不盡了。”張雲峰一一領命”過了幾日尋了一塊地,就在祖墳旁邊,余大先生、餘二先生同張雲峰到山裡去,親自復了這地,托祖墳上山主用二十兩銀子買了,托張雲峰擇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