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記》卷一百一十二 平津侯主父列傳第五十二


今欲招南夷,朝夜郎,降羌僰,【索隱】:僰,白北反,又皮逼反。略濊州,【集解】:如淳曰:“東夷也。”【索隱】:濊州,地名,即古濊貊國也。音紆廢反。建城邑,深入匈奴,燔其蘢城,【索隱】:匈奴城名,音龍。燔音煩。燔,燒也。議者美之。此人臣之利也,非天下之長策也。今中國無狗吠之驚,而外累於遠方之備,靡敝國家,非所以子民也。行無窮之欲,甘心快意,結怨於匈奴,非所以安邊也。禍結而不解,兵休而復起,近者愁苦,遠者驚駭,非所以持久也。今天下鍛甲砥劍,橋箭累弦,轉輸運糧,未見休時,此天下之所共憂也。夫兵久而變起,事煩而慮生。今外郡之地或幾千里,列城數十,形束壤制,【集解】:服虔曰:“言所束在郡守,土壤足以專民制。”蘇林曰:“言其土地形勢足以束制其民也。”【索隱】:案:謂地形及土壤皆束制在諸侯也。旁脅諸侯,非公室之利也。上觀齊晉之所以亡者,公室卑削,六卿大盛也;下觀秦之所以滅者,嚴法刻深,欲大無窮也。今郡守之權,非特六卿之重也;地幾千里,非特閭巷之資也;甲兵器械,非特棘矜之用也:以遭萬世之變,則不可稱諱也。
書奏天子,天子召見三人,謂曰:“公等皆安在?何相見之晚也!”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它史記本皆不見嚴安,此旁所撰者,皆取漢書耳。然漢書不宜乃容大異,或寫史記承闕脫也。”【索隱】:撰音撰。於是上乃拜主父偃、徐樂、嚴安為郎中。數見,上疏言事,詔拜偃為謁者,遷為中大夫。一歲中四遷偃。
偃說上曰:“古者諸侯不過百里,彊弱之形易制。今諸侯或連城數十,地方千里,緩則驕奢易為淫亂,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以逆京師。今以法割削之,則逆節萌起,前日晁錯是也。今諸侯子弟或十數,而適嗣代立,餘雖骨肉,無尺寸地封,則仁孝之道不宣。原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,以地侯之。彼人人喜得所原,上以德施,實分其國,不削而稍弱矣。”於是上從其計。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元朔二年,始令諸侯王分封子弟也。”又說上曰:“茂陵初立,天下豪桀併兼之家,亂眾之民,皆可徙茂陵,內實京師,外銷奸猾,此所謂不誅而害除。”上又從其計。
尊立衛皇后,及發燕王定國陰事,蓋偃有功焉。大臣皆畏其口,賂遺累千金。人或說偃曰:“太橫矣。”主父曰:“臣結髮遊學四十餘年,身不得遂,親不以為子,昆弟不收,賓客棄我,我戹日久矣。且丈夫生不五鼎食,死即五鼎烹耳。吾日暮途遠,故倒行暴施之。”【索隱】:按:偃言吾日暮途遠,恐赴前途不跌,故須倒行而逆施,乃可及耳。今此本作“暴”。暴者,言已困久得申,須急暴行事以快意也。暴者,卒也,急也。
偃盛言朔方地肥饒,外阻河,蒙恬城之以逐匈奴,內省轉輸戍漕,廣中國,滅胡之本也。上覽其說,下公卿議,皆言不便。公孫弘曰:“秦時常發三十萬眾筑北河,終不可就,已而棄之。”主父偃盛言其便,上竟用主父計,立朔方郡。
元朔二年,主父言齊王內淫佚行僻,上拜主父為齊相。至齊,遍召昆弟賓客,散五百金予之,數之曰:“始吾貧時,昆弟不我衣食,賓客不我內門;今吾相齊,諸君迎我或千里。吾與諸君絕矣,毋復入偃之門!”乃使人以王與姊奸事動王,王以為終不得脫罪,恐效燕王論死,乃自殺。有司以聞。
主父始為布衣時,嘗游燕、趙,及其貴,發燕事。趙王恐其為國患,欲上書言其陰事,為偃居中,不敢發。及為齊相,出關,即使人上書,告言主父偃受諸侯金,以故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。及齊王自殺,上聞大怒,以為主父劫其王令自殺,乃徵下吏治。主父服受諸侯金,實不劫王令自殺。上欲勿誅,是時公孫弘為御史大夫,乃言曰:“齊王自殺無後,國除為郡,入漢,主父偃本首惡,陛下不誅主父偃,無以謝天下。”乃遂族主父偃。
主父方貴幸時,賓客以千數,及其族死,無一人收者,唯獨洨孔車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孔車,洨人也。沛有洨縣。”【索隱】:洨,戶交反。按:縣名,在沛。車,尺奢反。收葬之。天子後聞之,以為孔車長者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