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滸傳》第三十回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 武行者夜走蜈蚣嶺


張青隨即取幅紙,備細寫了一封書,把與武松,安排酒食送路。只見母夜叉孫二娘指著張青道:“你如何便只這等叫叔叔去?前面定吃人捉了!”武松道:“嫂嫂,你且說我怎地去不得?如何便吃人捉了?”孫二娘道:“阿叔,如今官司遍處都有了文書,出三千貫信賞錢,畫影圖形,明寫鄉貫年甲,到處張掛。阿叔臉上見今明明地兩行金印,走到前路,須賴不過。”張青道:“臉上貼了兩個膏藥便了。”孫二娘笑道:“天下只有你乖!你說這痴話!這個如何瞞得過做公的?我卻有個道理,只怕叔叔依不得。”武松道:“我既要逃災避難,如何依不得。”孫二娘大笑道:“我說出來,叔叔卻不要嗔怪。”武松道:“嫂嫂說的定依。”
孫二娘道:“二年前,有個頭陀打從這裡過,吃我放翻了,把來做了幾日饅頭餡。卻留得他一個鐵界箍,一身衣服,一領皂布直裰,一條□【字形左“衣”右“集”】色短穗絛,一本度牒,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,一個沙魚皮鞘子插著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。這刀時常半夜裡鳴嘯得響,叔叔前番也曾看見。今既要逃難,只除非把頭髮剪了做個行者,須遮得額上金印。又且得這本度牒做護身符;年甲貌相,又和叔叔相等;卻不是前世前緣?叔叔便應了他的名字,前路去誰敢來盤問?這件事,好麽?”
張青拍手道:“二娘說得是!我倒忘了這一著!——二哥,你心裡如何?”武松道:“這個也使得,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樣。”張青道:“我且與你扮一扮看。”
孫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來打開,將出許多衣裳,教武松里外穿了。武松自看道:“卻一似我身上做的!”著了皂直裰,系了絛,把氈笠兒除下來,解開頭髮,摺疊起來,將界箍兒箍起,掛著數珠。張青孫二娘看了,兩個喝采道:“卻不是前生注定!”
武松討面鏡子照了,自哈哈大笑起來。張青道:“二哥,為何大笑?”武松道:“我照了自也好笑,不知何故做了行者。大哥,便與我剪了頭髮。”張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後頭髮都剪了。
武松見事務看看緊急,便收拾包裹,要行。張青又道:“二哥,你聽我說。好像我要便宜,你把那張都監家裡的酒器留下在這裡,我換些零碎銀兩與你路上去做盤纏,萬無一失。”武松道:“大哥見得分明。”盡把出來與了張青,換了一包散碎金銀,都拴在纏袋內,系在腰裡。
武松飽吃了一頓酒飯,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,腰裡跨了這兩口戒刀,當晚都收拾了。孫二娘取出這本度牒,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,教武松掛在貼肉胸前。
武松臨行,張青又分付道:“二哥,於路小心在意,凡事不可托大。酒要少吃,休要與人爭鬧,也做些出家人行逕。諸事不可躁性,省得被人看破了。如到了二龍山便可寫封回信寄來。我夫妻兩個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,敢怕隨後收拾家私,也來山上入夥。二哥,保重!保重!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!”武松辭了出門。插起雙袖,搖擺著便行。張青夫妻看了,喝采道:“果然好個行者!”
當晚武行者離了大樹十字坡便落路走。此時是十月間天氣,日正短,轉眼便晚了。約行不到五十里,早望見一座高嶺。武行者趁著月明,一步步上嶺來,料道只是初更天色。武行者立在嶺頭上看時,見月從東邊上來,照得嶺上草木光輝。
正看之間,只聽得前面林子裡有人笑聲。武行者道:“又來作怪!這般一條靜蕩蕩高嶺,有甚麽人笑語!”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,只見松樹林中,傍山一座墳庵,約有十數間草屋,推開著兩扇小窗,一個先生摟著一個婦人在那窗前看月戲笑。
武行者看了,“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”“這是山間林下,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!”便去腰裡掣出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,在月光下看了,道:“刀卻是好,到我手裡不曾發市,且把這個鳥先生試刀!”手腕上懸了一把,再將這把插放鞘內,把兩隻直裰袖結起在背上,竟來到庵前敲門。那先生聽得,便把後窗關上。武行者拿起塊石頭,便去打門。只見呀地側首門開,走出一個道童來!喝道:“你是甚人!如何敢半夜三更,大驚小怪,敲門打戶做甚麽!”武行者睜圓怪眼,大喝一聲:“先把這鳥道童祭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