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滸傳》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


那兩個漢子安排傾下湯,武松跳在浴桶裡面洗了一回,隨即送過浴裙手巾,教武松拭了,穿了衣裳。一個自把殘湯傾了,提了浴桶去。一個便把藤簟紗帳將來掛起,鋪了藤簟,放個涼枕,叫了安置,也回去了。
武松把門關上,拴了,自在裡面思想道:“這個是甚麽意思?……隨他便了!且看如何!”放倒頭便自睡了。一夜無事。
天明起來,才開得房門,只見夜來那個人提著桶洗面水進來,教武松洗了面,又取漱口水漱了口;又帶個篦頭待詔來替武松篦了頭,綰個髻子,裹了巾幘;又是一個人將個盒子入來,取出菜蔬下飯,一大碗肉湯,一大碗飯。武松想道:“由你走道兒!我且落得吃了!”
武松吃罷飯便是一盞茶,卻才茶罷,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:“這裡不好安歇,請都頭去那壁房裡安歇,搬茶搬飯卻便當。”武松道:“這番來了!我且跟他去看如何!……”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;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裡,來到前面一個去處,推開房門來,裡面乾乾淨淨的床帳,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。武松來到房裡看了存想道:“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,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?比單身房好生齊整!”
武松坐到日中,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,手裡提著一注子酒。將到房中,打開看時,排下四般果子,一隻熟雞,又有許多蒸捲兒。那人便把熟雞來撕了,將注子裡好酒篩下請都頭吃。武松心裡忖道:“畢竟是如何?……”到晚又是許多下飯;又請武松洗浴了乘涼、歇息。武松自思道:“眾囚徒也是這般說,我也是這般想,卻怎地這般請我?……”
到第三日,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。武松那日早飯罷,行出寨里來閒走,只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裡,擔水的,劈柴的,做雜工的,卻在晴日頭裡曬著。正是六月炎天,那裡去躲這熱。武松卻背叉著手,問道:“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裡做工?”眾囚徒都笑起來,回說道:“好漢,你自不知,我們撥在這裡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,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!還別有那沒人情的,將去鎖在大牢里,求生不得生,求死不得死,大鐵鏈鎖著,也要過哩!”
武松聽罷,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;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,有個關眼,是縛竿腳的,好塊大石。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,便回房裡來坐地了自存想,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。
話休絮煩。武松自到那房裡,住了數日,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吃,並不見害他的意。武松心裡正委決不下。當日晌午,那人又搬將酒食來。武松忍耐不住,按定盒子,問那人道:“你是誰家伴當?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?”那人答道:“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,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裡體己人。”武松道:“我且問你,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?吃了怎地?”那人道:“是管營相公家裡的小管營教送與都頭吃。”武松道:“我是個囚徒,犯罪的人,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,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?”那人道:“小人如何省得。小管營分付道,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。”武松道:“卻又作怪!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,卻來結果我?——這個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?這酒食不明,我如何吃得安穩?你只說與我,你那小管營是甚麽樣人,在那裡曾和我相會,我便吃他的酒食。”那個人道:“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、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。”武松道:“莫不是穿青紗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?”那人道:“正是。”武松道:“我待吃殺威棒時,敢是他說,救了我,是麽?”那人道:“正是。”武松道:“卻又蹺蹊!我自是清河縣人氏,他自是孟州人,自來素不相識,如何這般看覷我?必有個緣故。我且問你,那小管營姓甚名誰?”那人道:“姓施,名恩。使得好拳棒。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