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宋史》卷二百 志第一百五十三



帝嘗御邇英閣經筵,講《周禮》"大荒大札,薄征緩刑"。楊安國曰:"緩刑者,乃過誤之民耳,當歲歉則赦之,憫其窮也。今眾持兵杖劫糧廩,一切寬之,恐不足以禁奸。"帝曰:"不然,天下皆吾赤子也。一遇饑饉,州縣不能振恤,飢莩所迫,遂至為盜,又捕而殺之,不亦甚乎?"

仁宗聽斷,尤以忠厚為主。隴安縣民誣平民五人為劫盜,尉悉執之,一人掠死,四人遂引服。其家辨於州,州不為理,悉論死。未幾,秦州捕得真盜,隴州吏當坐法而會赦,帝怒,特貶知州孫濟為雷州參軍,余皆除名流嶺南。賜錢粟五家,復其役三年。因下詔戒敕州縣。廣州司理參軍陳仲約誤入人死,有司當仲約公罪應贖。帝謂審刑院張揆曰:"死者不可復生,而獄吏雖廢,復得敘官。"命特治之,會赦勿敘用。尚書比部員外郎師仲說請老,自言恩得任子,帝以仲說嘗失入人死罪,不與。其重人命如此。

時近臣有罪,多不下吏劾實,不付有司議法。諫官王贄言:"情有輕重,理分故失,而一切出於聖斷,前後差異,有傷政體,刑法之官安所用哉?請自今悉付有司正以法。"詔可。近臣間有乾請,輒為言官所斥。諫官陳昇之嘗言:"有司斷獄,或事連權幸,多以中旨釋之。請有緣中旨得釋者,劾其乾請之罪,以違制論。"許之。仁宗於賞罰無所私,尤不以貴近廢法。屢戒有司:"被內降者,執奏,毋輒行。"未嘗屈法以自徇也。知虢州周日宣詭奏水災,有司論請如上書不實法。帝曰:"州郡多言符瑞,至水旱之災,或抑而不聞。今守臣自陳墊溺官私廬舍,意實在民,何可加罪?"

英宗在位日淺,於政令未及有所更制。然以吏習平安,慢於奉法,稍欲振起其怠惰。三班奉職和欽貸所部綱錢,至絞,帝命貸死免杖,刺隸福建路牢城。知審刑院盧士宗請稍寬其罪,帝曰:"刑故而得寬,則死者滋眾,非'刑期無刑'之道。俟有過誤,貸無傷也。"富國倉監官受米濕惡,壞十八萬石,會恩當減,帝特命奪官停之。

熙寧二年,內殿崇班鄭從易母、兄俱亡於嶺外,歲余方知,請行服。神宗曰:"父母在遠,當朝夕為念。經時無安否之問,以至逾年不知存亡邪?"特除名勒停。四年,王存立言:"嘉祐中,同學究出身,為碭山縣尉,嘗納官贖父配隸罪,請同舉人法,得免丁徭。"帝憫之,復賜出身,仍與注官。九年,知桂州沈起欲經略交阯,取其慈恩州,交人遂破欽,犯邕管。詔邊人橫遭屠戮,職其致寇,罪悉在起,特削官爵,編置遠惡州。

復仇,後世無法。仁宗時,單州民劉玉父為王德毆死,德更赦,玉私殺德以復父仇。帝義之,決杖、編管。元豐元年,青州民王贇父為人毆死,贇幼,未能復仇。幾冠,刺仇,斷支首祭父墓,自首。論當斬。帝以殺仇祭父,又自歸罪,其情可矜,詔貸死,刺配鄰州。宣州民葉元有同居兄亂其妻,縊殺之,又殺兄子,強其父與嫂為約契不訟。鄰里發其事,州為上請,帝曰:"罪人以死,奸亂之事特出葉元之口,不足以定罪。且下民雖無知,固宜哀矜,然以妻子之愛,既罔其父,又殺其兄,戕其侄,逆理敗倫,宜以毆兄至死律論。"

紹聖以來,連起黨獄,忠良屏斥,國以空虛。徽宗嗣位,外事耳目之玩,內窮聲色之欲,徵發亡度,號令靡常。於是蔡京、王黼之屬,得以誣上行私,變亂法制。崇寧五年,詔曰:"出令製法,重輕予奪在上。比降特旨處分,而三省引用敕令,以為妨礙,沮抑不行,是以有司之常守,格人主之威福。夫擅殺生之謂王,能利害之謂王,何格令之有?臣強之漸,不可不戒。自今應有特旨處分,間有利害,明具論奏,虛心以聽。如或以常法沮格不行,以大不恭論。"明年,詔:"凡御筆斷罪,不許詣尚書省陳訴。如違,並以違御筆論。"又定令:"凡應承受御筆官府,稽滯一時杖一百,一日徒二年,二日加一等,罪止流三千里,三日以大不恭論。"由是吏因緣為奸,用法巧文浸深,無復祖宗忠厚之志。窮極奢侈,以竭民力,自速禍機。靖康雖知悔悟,稍誅奸惡,而謀國匪人,終亦末如之何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