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九十一回 延秋門君臣奔竄 馬嵬驛兄妹伏誅


至次日黎明,獨與楊妃姊妹、皇太子並在宮中的皇於、妃主、皇孫、楊國忠、韋見素、魏方進、陳元禮,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而去。臨行之時,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同行。楊妃止之道:“車駕宜先發,餘人不妨另日徐進。”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王孫王妃,隨駕同行。楊國忠道:“若如此,則遲延時日,且外人都知其事了。不如大駕先行,徐降密旨,召赴行在可也。”於是玄宗遂行。梅妃與諸王孫妃主之在外者,俱不得從。車駕既行,人猶未知。百官猶入朝,宮門尚閉,猶聞漏聲,三衛立仗儼然。及宮門一啟,宮人亂出,嬪妃奔竄,喧傳聖駕不知何往,中外擾攘。秦國模、秦國楨料玄宗必然幸蜀,飛騎追隨。其餘官員士庶,四出逃避。小民爭入宮禁及官宦之家,盜取財寶,或竟騎驢上殿。公子王孫,有一時無可逃避者,號泣於路旁。後來杜工部曾有《哀王孫》詩云:
長安城頭白頭烏,夜飛延秋門上呼。又向人間啄大屋,屋底達
官走避胡。金鞭斷折大將死,骨肉不得同馳驅。腰下寶魚青珊瑚,
可憐王孫泣路隅。問之不肯道姓名,但道困苦乞為奴。已經百日
竄荊棘,身上無有完肌膚。高帝子孫盡隆準,龍種自與常人殊。豺
狼在邑龍在野,王孫善保千金軀。不敢長語臨交衢,且為王孫立斯
須。昨夜春鳳吹血腥,東來橐駝滿舊都。朔方健兒好身手,昔何勇
銳今何愚。竊聞太子已傳位,聖德北服南單于。花門厘面請雪恥,
慎勿出口他人狙。哀哉王孫慎勿疏,五陵佳氣無時無。
且說玄宗倉猝西幸,駕過左藏,只見有許多軍役,手中各執草把在那裡伺候。玄宗停車問其故,楊國忠奏道:“左藏積財甚多,一時不能載去,將來恐為賊所得,臣意欲盡焚之,無為賊守。”玄宗揪然道:“喊來若無所得,必更苛求百姓,不如留此與之,勿重困吾民。”遂叱退軍役,驅車前進。才過了便橋,國忠即使人焚橋,以防追者。玄宗聞之,咄嗟道:“百姓各欲避賊求生,奈何絕其生路?”乃敕高力士率軍士速往撲滅之。後人謂玄宗於患難奔走之時,有此二美事,所以後來得仍歸故鄉,終享壽考。正是:
三言星退舍,天意原易回。倉猝不忘民,庶幾國脈培。
玄宗駕至鹹陽望賢宮,地方官員俱先逃避,日已晌午,猶未進食。百姓或獻糲飯,雜以麥豆;王孫輩爭以手掬食之,須臾而盡。玄宗厚酬其值,好言尉勞,百姓多哭失聲,玄宗亦揮淚不止。眾百姓中有個白髮老翁,姓郭名從謹,涕泣進言道:“安祿山包藏禍心,已非一日,當時有赴闕若言其反者,陛上輒殺之,使得逞其奸逆,以致乘輿播遷。所以古聖王務延訪忠良,以廣聰明也。猶記宋璟為相,屢進直言,天下賴以安。然頻歲以來,諸臣皆以言為諱,唯阿諛取容,是以闕門之外,陛下俱不得而知。草野之人,早知有今日久矣。但九重嚴邃,區區之心無路上達,事不至此,何由得睹天顏面訴語乎?”玄宗頓足嗟嘆道:“此皆朕之不明,悔已無及。”溫言謝遣之。從行軍士乏食,聽其散往各莊村覓食。是夜宿金城館驛,甚是不堪。
次日,駕臨至馬嵬驛,將士飢疲,都懷憤怒。適河源軍使王思禮從潼關奔至,玄宗方知哥舒翰被擒。因即以思禮為河西隴右節度使,令即赴鎮收集散卒,以候東討。思禮臨行,密語陳元禮道:“楊國忠召亂起釁,罪大惡極,人人痛恨,仆曾勸哥舒翰將軍上表,請殺之,借其不從我言。今將軍何不撲殺此賊,以快眾心?”陳元禮道:“吾正有此意。”遂與東宮內侍李輔國商議,正欲密啟太子。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餘人,因來議和好,隨駕而行。這一日遮楊國忠馬前,訴以無食。國忠未及回答,陳元禮即大呼:“楊國忠交通番使謀反,我等何不殺反賊!”於是眾軍一齊鼓譟起來。國忠大駭,急策馬奔避。眾軍蜂擁而前,兵刃亂下,登時砍倒,屠割肢體,頃刻而盡。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,並殺其子戶部侍郎楊暄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