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四十八回 遺巧計一良友歸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

卻說楊義臣自大業七年被讒納還印綬,猶恐禍臨及己,遂變姓名,隱於濮州雷夏澤中,日與漁樵往來。其日驚傳宇文化及在江都弒帝亂宮,不勝憤恨道:“化及庸暗匹夫,乃敢猖獗如此!可惜其弟士及向與我交甚厚,將來天下合兵共討,吾安忍見其罹此滅族之禍?速使一計,叫他全身避害。”即遣家人楊芳,齎一瓦罐,親筆封記,徑投黎陽來,送與士及。士及接見楊芳,大喜道:“我正朝夕在這裡想,太僕公今在何處?不意汝忽到來。”隨引進書齋,退去左右,問道:‘大仆公現居何處?近來作何事業?”楊芳答道:“敝主自從被讒放斥,變改姓名,在濮州雷夏澤中,漁樵為樂。”士及道:“可有書否?”楊芳道:“書啟敝主實未有付,止有親筆封記一物為信。”士及忙開視之,見其中止有兩棗並一糖龜。士及看了,不解其意,便吩咐手下引楊芳到外廂去用飯,自己反覆推詳。忽畫屏後轉出一個美人來,乃是士及親妹,名曰淑姬,年方一十七歲,尚未適人,不特姿容絕世,更兼穎悟過人;見士及沉吟不語,便問士及道:“請問哥哥,這是何人所送,如此躊躇?”士及道:“此我舊友隋太僕楊義臣所送。他深通兵法,善曉天文,因削去兵權,棄官歸隱。今日令人送來一罐,封記甚密,內中止有此二物,這個啞迷,實難解洋。”淑姬看一回,便道:“有何難解,不過勸兄早早歸唐,庶脫弒逆之禍。”士及大喜道:‘喔妹真聰明善慧;但我亦不便寫書,也得幾件物事答他,使他曉得我的主意才好。”淑姬道:“但不知哥哥主意可定,若主意定了,有何難回?”士及道:“化及所為如此,我立見其敗;若不早計,噬臍無及。”淑姬道:“既是哥哥主意定了,愚妹到裡邊去取幾件東西出來,付來人帶去便了。”淑姬進去了一回,只見他手裡捧著一個漆盒子出來。士及揭開一看,卻是一隻小兒頑的紙鵝兒,頸上繫著一個小小魚罾,上邊豎著一個算命先生的招牌,扎得端端正正,放在裡頭。士及看了奇怪道:“這是什麼緣故?”淑姬附士及耳上,說了幾句。士及道妙,將漆盒封固,即付與楊芳收回去了。
次日,士及進見化及,說:“秦王世民領兵會合征伐,臣意欲帶領一二家撞,假妝避兵,前去探聽虛實,數日便還。”化及應允。士及便叫委孥與淑姬,扮作男妝,收拾細軟,出離了黎陽,直奔長安。時恭帝已禪位於唐,唐帝即位,改元武德。士及將妹進與唐帝為昭儀,唐帝封士及為上儀同管三司軍事。卻說楊義臣家人,齎了士及的漆盒兒,回到濮州家中,見了家主,奉上盒兒。義臣去封,揭開一看,喜道:“我友得其所矣!”楊芳問道:“老爺,這是他什麼意思?”義臣道:“他沒有什麼意思,他說吾謹遵命矣廣因問道:“彼在黎陽,作何舉動?先帝枝葉,可有一二個得免其禍?在朝諸臣,可有幾個盡節的?”楊芳道:“蕭後已經失節,夫人嬪妃,逃走了好些;只有朱貴兒、袁寶兒罵賊而死;翠華院花夫人、影紋院謝夫人、仁智院姜夫人,俱自縊而死。化及見景明院梁夫人姿容艷冶,意欲留幸,夫人大聲罵詈,化及猶以好言相慰,夫人罵不絕口,遂被殺死。袁家小姐不知去向,訪問不出。帝室宗支,戮滅殆盡。只有秦王浩與智及親密,勉強尊他為帝,不意前日又被化及鴆酒藥死。說還有個幼子趙王杲逃出,使人四下里緝訪。”
楊義臣聽見,拍案垂淚道:“狂賊乃敢慘毒如此,在延諸臣或者多貪位怕死的,在外藩鎮大臣難道沒個忠臣義士,討此逆賊的?”痛哭了一聲,是夜心上憂悶,點上一枝畫燭,在書房裡一頭看書,一頭浩嘆。至二更時分,覺得神思睏倦;上床去卻又睡不著,但見庭中月光如晝,恍惚中不覺此身已出戶外。足未站定,只見一人紗帽紅袍,倉皇而來。楊義臣把他仔細一看,乃是給事郎許善心。義臣忙問道:“許公何來?”那人道:“將軍恰好在外,速上前來接駕。”此時楊義臣只道煬帝未死,忙趨上前去。只見煬帝軟翅幅巾,身上穿一件暗龍袞袍,項上一塊白絹裹住;兩個宮人面上許多血痕,扶著煬帝。義臣慌忙俯伏下拜。只見煬帝把雙手掩在臉上,聽見一個宮人口裡說道:“老將軍,陛下囑咐你,小主母子到來,煩將軍善為保護。只此一言,將軍平身。”楊義臣正要問小主在於何處,抬起頭來,寂無所見。一覺醒來,但見月色西沉,雞聲報曉,時東方將已發白。楊義臣心上以為奇事,起身下床,攜著拄杖,叫小童開了大門出來,在場上東張西望,毫無影響。只聽見水中咿啞之聲,一船搖進港來。義臣同小童躲在樹底下,見來船到了門首,舟於將船系住,船里鑽出一人,跳上岸來站定,四下里探望。此時天色尚早,人家尚未起身,楊義臣忍不住上前問道:“朋友,你是那裡來的?尋那一家?”那人忙上前舉手道:“在下是江都被難來的。”一頭說,只顧將義臣上下相認。楊義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,便道:“足下莫非姓王?”那人把雙眼重新一擦,執著楊義臣的手,低低說道:“老先生可是楊?”楊義臣尼說,忙執了那人的手,到門首去問道:“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?”那人道:“卑未就是遠臣王義。”楊義臣聽見,忙要邀進堂中去。王義附楊義臣的耳說道:“且慢,有小主並夫人在舟中。”楊義臣聽見,忙說道:“天將曙矣,快請小主上岸來。”楊義臣叫小童開了正門,自己進去穿了巾服出來,站在門首一邊,看一行人走來。王義在旁指示說道,那個是某人,那個是某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