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四十八回 遺巧計一良友歸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


正說時,只見袁紫煙男人打扮,跨進門來,見了楊義臣,忙叫道:“母舅,外甥女來了!”說了,雙眼垂淚,要拜將下去。楊義臣把雙手扶住一認,說道:“原來是袁家甥女,我前日叫人來訪問,打聽不出,如今也來了。好,且慢行禮,同到裡頭去,替趙玉並夫人們換了妝出來。”原來楊義臣原配羅夫人,亡過已久,只有一個如夫人王氏,生一子年才五歲,名喚馨兒。時王氏出來接了進去。楊義臣與王義站在草堂中,王義將出苑入城,備細說明。伺候趙王出來。趙王年雖九歲,識解過人。沙夫人攜著他的手,眾夫人隨在後邊,走將出來。
楊義臣見趙王換了男妝,看他方面大耳,眉目秀爽,儼然是個金枝玉葉的太子,不勝起敬。叫童子鋪下氈條,將一椅放在上邊,要行君臣之禮。趙王扯著沙夫人的手說道:“母親,這是什麼時候,老先生欲行此禮?若以此禮相待,殊失我母子來意。”立定了不肯上去。袁貴人說:“母舅,趙三年幼,不須如此,請母舅常禮見了罷。”楊義臣道:“既如此說,不敢相強。請歸氈了,老臣好行禮。”趙三道:“還須見過母親,然後是我。”沙夫人道:“若論體統,自然先該是你。”趙王道:“母親,此際在草莽中,論甚體統,況孤若非先帝托嗣母親,賴母親護持,不然亦與蜀王秀、齊王(日東)等共作泉下幽魂矣!”楊義臣見小主議論鑿鑿,深悉大義,不勝駭異。袁紫煙與薛冶兒,忙扯沙夫人上前,將趙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,楊義臣拜將下去。沙夫人垂淚答拜道:“隋氏一線,惟望老先生保全,使在天之靈,亦知所感。”楊義臣答道:“老臣敢不竭忠。”拜了四拜起來,即向四位夫人與薛冶兒見了。姜亭亭不敢僭,袁紫煙再三推讓。楊義臣向王義道:“袁貴人是舍甥女,在這裡豈有僭尊夫人之理?小主若無大夫與尊閫,焉能使我們君臣會合;況將來還有許多事,要大夫竭忠盡力的去做,老夫專程有一拜。”袁紫煙如飛扯姜亭亭到王義肩下去,一同拜了,然後袁紫煙走到下首,去拜了楊義臣四拜。楊義臣叫手下擺四席酒。楊義臣道:“本該請眾夫人進內款待,然山野荒僻,疏食村醒,殊不成體;況有片言相告,只算草廬中胡亂坐坐,好大家商酌。”於是沙夫人與趙王一席,秦、狄、夏、李四位夫人,薛冶兒、姜亭亭\袁紫煙坐了兩席,王義與楊義臣一席。酒過三巡,王義對楊義臣道:“老將軍這樣高年,喜起身得早,即便撞見,免使我們向人訪問。”楊義臣答道:“這不是老夫要起早,因先帝自來報信,故此茫茫的走出門來物色。”趙王道:“先是如何報信?”楊義臣將夜來夢境,備細說將出來,眾夫人等俱掩面涕泣。楊義臣對趙玉說道:“老臣自被斥退,山野村夫,不敢與戶外一事;不意先帝冥冥中,猶以殿下見托。承殿下與夫人等賜顧草廬,信臣付託,不使臣負先帝與殿下也。但此地草舍茅廬,牆卑室淺,甚非潛龍之地,一有疏虞,將何解救。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,多則恐有變矣!”沙夫人便道:“只是如今投到何處去好?”楊義臣道:“所在盡有。李密與他父親也是隋臣,今擁兵二三十萬,屯札金墉城;東都越王侗令左僕射王世充,將兵數萬,拒守洛倉;西京李淵,已立皇孫代王侑為帝,大興征伐;這多不過是假借其名一時,成則去名而自立,敗則同為滅亡,總難始終。老臣再四躊躇,只有兩個所在可以去得:一個幽州總管,是姓羅名藝,年紀雖有,老誠練達,忠勇素著,先帝托他坐鎮幽州,手下強兵勇將甚多,四方盜賊不敢小覷近他。若殿下與夫人們去,是必款待,或可自成一家。無奈竇建德這賊子,勢甚猖獗,梗住去路,然雖去亦屬吉兇相半;若要安穩立身,惟義臣公主之處。他雖是遠方異國,那啟民可汗,還算誠樸忠厚,比不得我中國之人,心地奸險。況臣又曉得他宗室衰微,惟彼一支強霸無嗣,前日曾同公主朝覲遠來,先帝曾與親厚一番;況王大夫又與他憐邦,到彼調護,殿下苦肯去,公主必然優禮相待,永安無虞。只此一方,可以保全,余則老臣所不敢與聞矣。”趙王與眾夫人點頭稱善。沙夫人道:“老將軍金石之論,足見忠貞;但水遠山遙,不知怎樣個去法?”楊義臣道:“若殿下主意定了,臣覷便自有計較;但只好殿下與沙夫人並王大夫與尊閫,聞得薛貴嬪弓馬熟娟,亦可去得;至四位夫人及舍甥女,恐有未便。”四位夫人聽見,俱淚下道:“妾等姊妹五人,誓願同生同死,還求老將軍大力周全。”楊義臣道:“不妨,請問四位夫人,果然肯念先帝之恩,甘心守節,還是待時審勢,以畢餘生?”秦夫人道:“老將軍說甚話來?莫認我姊妹四人是個庸愚婦人,試問老將軍肯屈身從賊否?若老將軍吝計不容,滔滔巨浪,妾等姊妹當問諸水濱,而投三閻大夫矣,有何難處?”楊義臣道:“不是老臣吝計,此刻何難一諾;但恐日遠月長,難過日子。”狄夫人道:“老將軍莫謂忠臣義士,盡屬男子,認定巾幗中多是隨波逐浪之人。不必遠求,即今聞朱貴兒、袁寶兒與梁夫人等明義罵賊,相繼盡難,隋廷君臣良足稱羞;況我們繁華好景,蒙先帝深恩,已曾嘗過。老將軍還慮我們有他念,若不明心跡何以見志?”忙向裙帶上取出佩刀來,向花容上左右亂劃,秦、李、夏三位夫人見狄夫人如此,亦各在腰間取出佩刀來動手。慌得沙夫人、姜亭亭、薛冶兒、袁紫煙,忙上前一個個拿住時,花容上早已兩道刀痕,血流滿臉。楊義臣忙出位向上拜下去道:“這是老臣失言失敬,不枉先帝鍾情一世矣,請四位夫人還宜自愛。”趙王亦如飛出位,扯了楊義臣起來坐了。楊義臣向四位夫人說道:“此間去一二里,有個斷崖村,村上不過數十家,盡皆樸實小民。有個女貞庵,一個老尼,即高開道之母,是滄州人,少年時夫亡守節。那老尼見識不凡,慧眼知人,曉得其子作賊,必敗無成,故遷到南來,覓此庵以終餘年。是個車馬罕見人跡不到之處。若四位夫人在內焚修,可保半生安享。至於日用盤費,老臣在一日,周全一日,無煩四位夫人費心。”四位夫人齊聲道:‘有此善地,苟延殘喘足矣;但不知何日可去?”王義道:“須揀一個吉日,差人先去通知了,然後好動身。”夏夫人道:“人事如此,揀甚吉日,求老將軍作速去通知為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