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九回 入酒肆莫逢舊識人 還飯錢逕取回鄉路


知己雖存矜恤心,丈夫不落窮途淚。
叔寶見伯當傷感,反以美言勸慰:“仁兄不必墮淚,小弟雖說落難,原沒有什麼大事。只因守批在下處日久,欠下些店帳,以致流落在此。”就問這位朋友是誰。伯當道:“這位是我舊相結的弟兄,姓李名密,字玄邃,世襲蒲山郡公,家長安。曾與弟同為殿前左親侍千牛之職,與弟往來情厚。他因姓應圖讖,為聖上所忌,棄官同游。小弟因楊素擅權,國政日非,也就一同避位。”叔寶又重新與李玄邃揖了。伯當又問:“兄在此曾會單二哥么?怎么不往單二哥處去?”叔寶道:“小弟時當偃蹇,再不曾想起單二哥;今日事出無奈,到二賢莊去,把坐馬賣與單二哥了。”伯當道:“兄坐的黃驃馬賣與單二哥了?得了多少銀子?”叔寶道:“卻因馬膘跌重了,討五十兩銀子,實得三十兩,就賣了。”伯當且驚且笑道:“單二哥是有名豪傑,難道與兄做交易,討便宜?這也不成個單雄信了。如今同去,原馬少不得奉還,還要取笑他幾句。”叔寶道:“賢弟,我不好同去。到潞州不拜雄信,是我的缺典。適才賣馬,問及賤名,我又假說姓王。他問起歷城秦叔寶,我只得說是相熟朋友,他又送潞綢二匹、程儀三兩。我如今同二位去,豈不是個蹤跡變幻?二位到二賢莊去,替我委曲道意,說賣馬的就是秦瓊。先因未曾奉拜得罪,後因赧顏不好相見,故假託姓王;殷勤之意,已銘肺腑,異日再到潞州,登堂拜謝。”玄邃道:“我們在此與單二哥四人相聚,正好盤桓。兄有心久客,不在一兩日為朋友羈留。我們明日拉單二哥來,歡聚兩日才好話別。吾兄尊寓在於何處?”叔寶道:“我久客念母,又有批回在身。明日把單二哥所贈程儀,收拾兩件衣服,即欲還家。二位也不必同單二哥來看我。”伯當、玄邃道:“下處須要說知,那有好弟兄不知下處的道理?”叔寶道:“實在府西首斜對門王小二店裡。”伯當道:“那王小二第一炎涼,江湖上有名的王老虎,在兄分上可有不到之處?”叔寶感柳氏之賢,不好在兩個劣性朋友面前說王小二的過失處。道:“二位賢弟,那王小二雖是炎涼,到還有些眼力,他夫婦二人在我面上,甚是周到。”這叫做:
小人行短終須短,君子情長到底長。
柳氏賢慧,連丈夫都帶得好了;妻賢夫禍少,信不虛言也。三人飲到深黃昏後,伯當連叔寶先吃的酒帳,都算還了店主。向叔寶道:“今夜暫別,明日決要相會。吾兄落寞在此,吾輩決不忍遽別。明日見了單二哥,還要設處些盤纏,送與吾兄,切勿徑去。”叔寶唯唯,出店作別。王、李二人別了叔寶上馬,徑出西門,往二賢莊。
叔寶卻將紫衣裹著潞綢一處,徑回王小二店來,因朋友不捨來得遲了。王小二見午後不歸,料絕他不曾賣馬,心上愈加厭賤,不等叔寶來家,徑把門扇關鎖了。叔寶到店來扣門,小二冷聲揚氣道:“你老人家早些來家便好。今日留得客人又多,怕門戶不謹慎鎖了門。鑰匙是客人拿在房中去了。恐怕你沒處睡,外面那木柜上,是我揩抹乾淨的,你老人家將就睡睡。五更天起來煮飯,打發客人開門時,你老人家來多睡一回就是了。”叔寶牙關一咬,眼內火星直爆,拳頭一舉,心中怒氣橫飛:“這個門不消我兩個指頭就推掉了,打了他一場,少不得經官動府,又要羈身在此,打怎么緊?況單雄信是個好客的朋友,王、李二兄說起賣馬的,來朝不等紅日東升,就來拜我;我卻與主人結打見官,可是豪傑的舉動?這樣小人藉口就說我欠了許多飯錢,圖賴他的,又打壞他的門面。適來又在王伯當面前,說他做人好,怎么朝更夕改,又說他不好?我轉是不妥當的人了。小不忍則亂大謀,忍到如今已是塔尖了,不久開交,熬也熬得他起了。這樣小人,說有銀子還他,必就開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