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王守仁全集》卷十三

靜心錄之五 續編二



與郭善甫

朱生至,得手書,備悉善甫相念之懇切。苟心同志協,工夫不懈,雖隔千里,不異幾席,又何必朝夕相與一堂之上而為後快耶?

來書所問數節,楊仁夫去,適禪事方畢,親友紛至,未暇細答。然致知格物之說,善甫已得其端緒。但於此涵泳深厚,諸如數說,將沛然融釋,有不俟於他人之言者矣。荒歲道路多阻,且不必遠涉,須稍收稔,然後乘興一來。不縷縷。

寄楊仕德

臨別數語極奮勵,區區聞之,亦悚然有警。歸途又往西樵一過,所進當益不同矣。此時已抵家。大抵忘己逐物,虛內事外,是近來學者時行症候。仁德既已看破此病,早晚自不廢藥石。康節云:“與其病後能服藥,不若病前能自防。”此切喻,愛身者自當無所不用其極也。病疏至今未得報,此間相聚日眾,最可喜。但如仕德、謙之既遠去,而惟乾復多病,又以接濟乏人為苦爾。尚謙度未能遽出。仕德明春之約果能不爽,不獨區區之望,尤諸同游之切望也。

與顧惟賢

聞有枉顧之意,傾望甚切。繼聞有夾剿之事,蓋我獨賢勞,自昔而然矣。此間上猶、南康諸賊,幸已掃蕩,渠魁悉已授首,回軍且半月。以湖廣之故,留兵守隘而已。奏捷須湖廣略有次第,然後舉。朱守忠聞在對哨有面會之圖,此亦一奇遇。近得甘泉書,已與叔賢同往西樵,令人想企,不能一日處此矣。承示“既飽,不必問其所食之物。”此語誠有病。已不能記當時所指,恐亦為世之專務辨論講說而不求深造自得者說,故其語意之間,不無抑揚太過。雖然,苟誠知求飽,將必五穀是資。鄙意所重,蓋以責夫不能誠心求飽者,故遂不覺其言之過激,亦猶養之未至也。凡言意所不能達,多假於譬喻。以意逆志,是為得之。若必拘文泥象,則雖聖人之言,且亦不能無病,況於吾儕,學未有至,詞意之間本已不能無弊者,何足異乎。今時學者大患,不能立懇切之志,故鄙意專以責志立誠為重。同志者亦觀其大意之所在,斯可矣。惟賢謂:“有所疑而未解,正如飢者之求食,若一日不食,則一日不飽。”誠哉是言!果能如飢者之求飽,安能一日而不食,又安能屏棄五穀而食畫餅者乎?此亦可以不言而喻矣。承示為益已多,友朋切劘之職,不敢言謝。何時遇甘泉,更出此一正之。閩廣之役,偶幸了事,皆諸君之功,區區蓋坐享其成者。但閩寇雖平,而虔南之寇乃數倍於閩,善後之圖,尚未知所出。野人歸興空切,不知知己者亦嘗為念及此否也?曰仁近方告病,與二三友去耕霅上。霅上之謀實始於陸澄氏。陸與潮人薛侃皆來南都從學,二子並佳士,今皆舉進士,未免又失卻地主矣。向在南都相與者,曰仁之外,尚有太常博士馬明衡、兵部主事黃宗明、見素之子林達有、御史陳杰、舉人蔡宗兗、饒文璧之屬,蔡今亦舉進士,其時凡二三十人,日覺有相長之益。今來索居,不覺漸成放倒,可畏可畏!閒中有見,不妨寫寄,庶亦有所警發也。甘泉此時已報滿。叔賢聞且束裝,會相見否?霍渭先亦美質,可與言。見時皆為致意。

承喻討有罪者,執渠魁而散脅從,此古之政也,不亦善乎!顧浰賊皆長惡怙終,其間脅從者無幾,朝撤兵而暮聚黨,若是者亦屢屢矣,誅之則不可勝誅,又恐以其患遺諸後人。惟賢謂:“政教之不行,風俗之不美,以至於此。”豈不信然。然此膏肓之疾,吾其旬日之間可奈何哉?故今三省連累之賊,非殺之為難,而處之為難;非處之為難,而處之者能久於其道之為難也。賤軀以多病之故,日夜冀了此塞責而去,不欲復以其罪累後來之人,故猶不免於意必之私,未忍一日舍置。嗟乎!我躬不閱,遑恤我後,盡其力之所能為。今其大勢亦幸底定,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而已。數日前,已還軍贛州。風毒大作,壅腫於坐臥,恐自此遂成廢人,行且告休。人還,草草復。

承喻用兵之難,非獨曲盡利害,足以開近議之惑,其所以致私愛於仆者,尤非淺也,愧感愧感!但龍川群盜為南贛患,幾無虛月,剿捕之命屢下,所以未敢輕動,正亦恐如惟賢所云耳。雖今郴、桂夾攻之舉,亦甚非鄙意所欲,況龍川乎!夏間嘗具一疏,頗上其事,以湖廣奉有成命,遂付空言。今錄去一目,鄙心可知矣。湖廣夾攻,為備已久。郴、桂之賊為湖廣兵勢所迫,四出攻掠,南贛日夜為備,今始稍稍支持。然廣東以府江之役,尚未調集,必待三省齊發,復恐老師費財,欲視其緩急以次漸舉。蓋桂東上游之賊,湖廣與江西夾攻,廣東無與也。昌樂、乳源之賊,廣東與湖廣夾持,江西無與也。龍川之賊,江西與廣東夾攻,湖廣無與也。事雖一體,而其間賊情地勢自不相及,若先舉桂東上游,候廣東兵集,然後舉乳源諸處,末乃及於龍川,似亦可以節力省費而易為功。不知諸公之見又何如耶?所云龍川,亦止浰頭一巢。蓋環巢數邑被害已極,人之痛憤,勢所不容已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