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王守仁全集》卷十三



屢奉啟,皆中途被沮,無由上達。幸其間乃無一私語,可以質諸鬼神。自是遂不敢復具。然此顛頓窘局,苦切屈仰之情,非筆舌可蓋者,必蒙憫照,當不俟控吁而悉也。日來嘔血,飲食頓減,潮熱夜作。自計決非久於人世者,望全始終之愛,使得早還故鄉。萬一苟延余息,生死肉骨之恩,當何如圖報耶?余情張御史當亦能悉,伏祈垂亮。不備。

比兵部差官來齎示批札,開諭勤卷,佐亦隨至,備傳垂念之厚。昔人有云,公之知我,勝於我之自知。若公今日之愛生,實乃勝於生之自愛也,感報當何如哉!明公一身系宗社安危,持衡甫旬月,略示舉動,已足以大慰天下之望矣。百當有別啟。差官回,便輒先附謝,伏惟台鑒。不具。

與陸清伯書

屢得書,見清伯所以省愆罪已之意,可謂真切懇到矣。即此便是清伯本然之良知。凡人之為不善者,雖至於逆理亂常之極,其本心之良知,亦未有不自知者。但不能致其本然之良知,是以物有不格,意有不誠,而卒人於小人之歸。故凡致知者,致其本然之良知而已。 《大學》 謂之“致知格物”,在《書》謂之“精一”,在《中庸》謂之“慎獨”,在《孟子》謂之“集義”,其工夫一也。向在南都,嘗謂清伯喫緊於此。清伯亦自以為既知之矣。近睹來書,往往似尚未悟,輒復贅此。清伯更精思之。《大學》古本一冊寄去,時一覽。近因同志之士,多於此處不甚理會,故序中特改數語。有得便中寫知之。季惟乾事善類所共冤,望為委曲周鏇之。

與許台仲書

榮擢諫垣,聞之喜而不寐。非為台仲喜得此官,為朝廷諫垣喜得台仲也。孟子云:“人不足與適也,政不足與間也。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。”“一正君而國定矣。”碌碌之士,未論其言之若何,苟言焉,亦足尚矣。若夫君子之志於學者,必時然後言而後可,又不專以敢言為貴也。去惡先其甚者。顛倒是非。固已得罪於名教;若搜羅瑣屑,亦君子之所恥矣。尊意以為何如?向時格致之說,近來用工有得力處否?若於此見得真切,即所謂一以貫之。如前所云,亦為瑣瑣矣。



吾子累然憂服之中,顧勞垂念至勤,賢即以書幣遠及,其何以當!其何以當!道不可須臾而間,故學不須臾而間,居喪亦學也。而喪者以荒迷自居,言不能無荒迷爾,學則不至於荒迷,故曰:“喪事不敢不勉。寧戚之說,為流俗忘本者言也。”喜怒哀樂,發皆中節謂和。哀亦有和焉,發於至誠,而無所乘戾之謂也。夫過情,非和也;動氣,非和也;有意必於其間,非和也。孺子終日啼而不嗌,和之至也。知此,則知居喪之學,固無所異於平居之學矣。聞吾子近日有過毀之憂,輒敢以是奉告,幸圖其所謂大孝者可也。

與林見素

執事孝友之行,淵博之學,俊偉之才,正大之氣,忠貞之節。某自弱冠從家君於京師,幸接比鄰,又獲與令弟相往復,其時固已熟聞習見,心悅而誠服矣。第以薄劣之資,未敢數數有請。其後執事德益盛,望益隆,功業益顯,地益遠,某企仰益切,雖欲忘其薄劣,一至君子之庭,以濡咳唾之餘,又益不可得矣。執事中遭讒嫉,退處丘園,天下之士,凡有知識,莫不為之扼腕不平,思一致其勤卷。而況某素切嚮慕者,當如何中為心?顧終歲奔走于山夷海僚之區,力不任重,日不暇給,無由一申起居,徒時時於交遊士夫間,竊執事之動履訊息。皆以為人不堪其憂憤,而執事處之恬然,從容禮樂之間,與平居無異。《易》所謂“時困而德辨,身退而道亨”,於執事見之矣。聖天子維新政化,復起執事,寄之股肱,誠以慰天下之望。此蓋宗社生民之慶,不獨知游之幸,善類之光而已也。

正欲作一書,略序其前後傾企紆鬱未伸之懷,並致其歡欣慶忭之意,值時歸省老親,冗病交集,尚爾未能。而區區一時僥倖之功,連年屈辱之志,乃蒙為之申理,誘掖過情,而褒賞逾分,又特遣人馳報慰諭。此固執事平日與人為善之素心,大公無我之盛節,顧淺陋卑劣,其將何以承之乎!感激惶悚,莫知攸措。使還,冗劇草草,略布下悃。至於恩命之不敢當,厚德之未能謝者,尚容專人特啟。不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