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魏書》卷九十八 列傳第八十六◎島夷蕭道成 島夷蕭衍



景既至,便圍其城,縱火燒爇,掘長圍,築土山以攻衍。衍亦於城內起山以應之。衍令文武運土,人責二十石,於是其王侯朝貴皆自負檐。蕭網亦欲自負,僉議以為太示迫屈,乃止。衍每募人出戰,素無號令,初或暫勝,後必奔背。景宣言曰:"城中非無菜,但無醬耳",以戲侮之。衍太官及軍人元柴,乃發取尚書省、武庫、左右藏以充用。衍州鎮外援雖有至者,而景圍柵深固,內外斷色。衍數募人出戰,常為景所執獲。有一小兒請以飛鵄傳致訊息,網乃作數千丈繩,綴紙鵄於繩端,縛書其背,又題鵄口:"若有得鵄送援軍者賞銀百兩。"綱出太極殿,因西北風而颺之,頻放數鵄,景令走馬射取之,竟不能達也。

衍城內大飢,人相食,米一斗八十萬,皆以人肉雜牛馬而賣之。軍人共於德陽堂前立市,屠一牛得絹三千匹,賣一狗得錢二十萬。皆熏鼠捕雀而食之,至是雀鼠皆盡,死者相枕。初有盜取其池魚者,衍猶大怒,敕付廷尉,既而宿昔都盡。其不識事宜如此。

景久攻未拔,而衍外援雖多,各各乖張,無有總制,更相妒忌,不肯奮擊。唯衍子邵陵王綸再於鐘山決戰,戰敗而走。景糧既少,遂譎衍求和。衍信之,乃割江西四州授景,封為壽陽王,遣其朝貢。與部下歃血盟訖,景詐引軍還石頭。衍乃敕授軍令下,諸軍初不受詔,後重敕乃從。衍又令援軍以船三百艘給景,景猶嫌其少,又敕付二百。衍永安侯蕭確、直闔將軍趙威方頗有勇略,為景所憚。景乃謂衍曰:"確與威方頻隔岸見罵,云:'天子自與汝和,我終不置汝!'我今便不敢去,若召此二人入城者,吾當解圍。"衍復遣使征確等,確等不從。衍又為手書與諸軍,云:"確若不入者,宜以軍法送之。"確等不得已,乃赴衍。景夏謂衍曰:"始有西信至,北軍已克壽春、鍾離,我今便無委足處,求權借廣陵、譙州,待征復兩城,還以此州相歸。"衍又許之。景外雲欲和,伺其懈怠,衍君臣上下信景欺詐,所有戰具,悉皆收去。後知非實,更狼狽設備,有甚於初。城轉危急,衍等計窮,乃復遣使詣景。景又詭云:"今時既熱,便不能得去,正當乞留京師,為朝廷立效耳。"而悉力大攻,七年三月遂拔之。

景自至建業,縱軍士前後虜掠,倉庫所有皆掃地盡矣。景乃從數百騎見衍,歔欷流涕,因請香火為作義兒,還以衍為主。令正德通啟云:"前為景所擒,使攝四海,辭不獲免,權總萬機,今景既入輔,乞解僣濫,以王還邸。"自景圍建業,城中多有腫病,死者相繼,無復板木,乃刳柱為棺。自雲龍、神虎門外,橫屍重沓,血汁漂流,無復行路。及景入城,悉聚屍焚之,煙氣張天,臭聞數十里。初,城中男女十餘萬人,及陷,存者才二三千人,又皆帶疾病,蓋天亡之也。衍尋為景所餓殺。自衍為景攻圍歷百餘日,衍子荊州刺史、湘東王繹,益州刺史、武陵王紀各擁兵自守,坐看衍之懸危,竟不奔赴。始景渡江至陷城之後,江南之民及衍王侯妃主、世胄子弟為景軍人所掠,或自相賣鬻,漂流入國者蓋以數十萬口,加以饑饉死亡,所在塗地,江左遂為丘墟矣。

初,衍崇信佛道,於建業起同泰寺,又於故宅立光宅寺,於鐘山立大愛敬寺,兼營長千二寺,皆窮工極巧,殫竭財力,百姓苦之。曾設齋會,自以身施同泰寺為奴,其朝臣三表不許,於是內外百官共斂珍寶而贖之。衍每禮佛,舍其法服,著乾陀袈裟。令其王侯子弟皆受佛誡,有事佛精苦者,輒加以菩薩之號。其臣下奏表上書亦稱衍為皇帝菩薩。衍所部刺史郡守初至官者,皆責其上禮獻物,多者便雲稱職,所貢微少,言為弱惰。故其牧守,在官皆競事聚斂,劫剝細民,以自封殖,多妓妾、粱肉、金綺。百姓怨苦,鹹不聊生。又發召兵士,皆須鎖械,不爾便即逃散。其王侯貴人,奢淫無度,弟兄子侄,侍妾或及千數,至乃回相贈遺。其風俗頹喪,網維不舉若此。衍自以持戒,乃至祭其祖禰,不設牢牲,時人皆竊雲,雖僣司王者,然其宗廟實不血食矣。衍未敗前,宵其同泰寺,衍祖父墓前石麟一旦亡失,識者鹹知其將滅也。景又立衍子綱,尋復殺之。衍之親屬並見屠害矣。

史臣曰:二蕭競塗泥之中,同蝸角之戰,或年才三紀,或身不獲終,而偷名江徼,自擬王者,考之遂士,所未前聞。昔勾踐致貢而延世,夫差爭長而後死,兩寇方之吳越,不乃劣乎?

《魏書》 北齊·魏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