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十一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


瓣瓣折開蝴蝶翅,團團圍就水晶球。假饒借得香風送,何羨梅花在隴頭。
小妹題詩依舊放在桌上,款步歸房。老泉送客出門,復轉書房,方欲續完前韻,只見八句已足,讀之詞意俱美。疑是女兒小妹之筆,呼而問之,寫作果出其手。老泉嘆道:“可惜是個女子!若是個男兒,可不又是制科中一個有名人物!”自此愈加珍愛其女,恣其讀書博學,不復以女工督之。看看長成一十六歲,立心要妙選天下才子,與之為配。急切難得。忽一日,宰相王荊公著堂候官請老泉到府與之敘話。原來王荊公,諱安石,字介甫。初及第時,大有賢名。平時常不洗面,不脫衣,身上虱子無數。老泉惡其不近人情,異日必為奸臣,曾作《辨奸論》以譏之,荊公懷恨在心。後來見他大蘇、小蘇連登制科,遂舍怨而修好。老泉亦因荊公拜相,恐妨二子進取之路,也不免曲意相交。正是:
古人結交在意氣,今人結交為勢利。從來勢利不同心,何如意氣交情深。
是日,老泉赴荊公之召,無非商量些今古,議論了一番時事,遂取酒對酌,不覺忘懷酩酊。荊公偶然誇能:“小兒王[雨↑方↓],讀書只一遍,便能背誦。”老泉帶酒答道:“誰家兒子讀兩遍!”荊公道:“到是老夫失言,不該班門弄斧。”老泉道:“不惟小兒只一遍,就是小女也只一遍。”荊公大驚道:“只知令郎大才,卻不知有令愛。眉山秀氣,盡屬公家矣!”老泉自悔失言,連忙告退。荊公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,遞與老泉道:“此乃小兒王[雨↑方↓]窗課,相煩點定。”老泉納於袖中,唯唯而出。回家睡至半夜,酒醒,想起前事:“不合自誇女孩兒之才。今介甫將兒子窗課屬吾點定,必為求親之事。這頭親事,非吾所願,卻又無計推辭。”沉吟到曉,梳洗已畢,取出王[雨↑方↓]所作,次第看之,真乃篇篇錦繡,字字珠璣,又不覺動了個愛才之意。“但不知女兒緣分如何?我如今將這文卷與女傳觀之,看他愛也不愛。”遂隱下姓名,分付丫鬟道:“這卷文字,乃是個少年名士所呈,求我點定。我不得閒暇,轉送與小姐,教他到批閱完時,速來回話。”丫鬟將文字呈上小姐,傳達太老爺分付之語。小妹滴露研朱,從頭批點,須臾而畢。嘆道:“好文字!此必聰明才子所作。但秀氣泄盡,華而不實,恐非久長之器。”遂於卷面批云:
新奇藻麗,是其所長;含蓄雍容,是其所短。取巍科則有餘,享大年則不足。
後來王[雨↑方↓]十九歲中了頭名狀元,未幾夭亡。可見小妹知人之明,這是後話。卻說小妹寫罷批語,叫丫鬟將文卷納還父親。老泉一見大驚:“這批語如何回復得介甫!必然取怪。”一時污損了卷面,無可奈何,卻好堂候官到門:“奉相公鈞旨,取昨日文卷,面見太爺,還有話稟。”老泉此時,手足無措,只得將卷面割去,重新換過,加上好批語,親手交堂候官收訖。堂候官道:“相公還分付過,有一言動問:貴府小姐曾許人否?倘未許人,相府願諧秦晉。”老泉道:“相府請親,老夫豈敢不從。只是小女貌醜,恐不足當金屋之選。相煩好言達上,但訪問自知,並非老夫推託。”堂候官領命,回復荊公。荊公看見卷面換了,已有三分不悅。又恐怕蘇小姐容貌真箇不揚,不中兒子之意,密地差人打聽。原來蘇東坡學士,常與小姐互相嘲戲。東坡是一嘴鬍子,小妹嘲云:
口角幾回無覓處,忽聞毛里有聲傳。
小妹額顱凸起,東坡答嘲云:
未出庭前三五步,額頭先到畫堂前。
小妹又嘲東坡下頦之長云:
去年一點相思淚,至今流不到腮邊。
東坡因小妹雙眼微摳,復答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