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十一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


聰明女得聰明婿,大登科後小登科。
其夜月明如晝。少游在前廳筵宴已畢,方欲進房,只見房門緊閉,庭中擺著小小一張桌兒,桌上排列紙墨筆硯,三個封兒,三個盞兒,一個是玉盞,一個是銀盞,一個是瓦盞。青衣小鬟守立旁邊。少游道:“相煩傳語小姐,新郎已到,何不開門?”丫鬟道:“奉小姐之命,有三個題目在此,三試俱中式,方準進房。這三個紙封兒便是題目在內。”少游指著三個盞道:“這又是甚的意思?”丫鬟道:“那玉盞是盛酒的,那銀盞是盛茶的,那瓦盞是盛寡水的。三試俱中,玉盞內美酒三杯,請進香房。兩試中了,一試不中,銀盞內清茶解渴,直待來宵再試。一試中了,兩試不中,瓦盞內呷口淡水,罰在外廂讀書三個月。”少游微微冷笑道:“別個秀才來應舉時,就要告命題容易了,下官曾應過制科,青錢萬選,莫說三個題目,就是三百個,我何懼哉!”丫鬟道:“俺小姐不比尋常盲試官,之乎者也應個故事而已。他的題目好難哩!第一題,是絕句一首,要新郎也做一首,合了出題之意,方為中式。第二題四句詩,藏著四個古人,猜得一個也不差,方為中式。到第三題,就容易了,止要做個七字對兒,對得好便得飲美酒進香房了。”少游道:“請第一題。”丫鬟取第一個紙封拆開,請新郎自看。少游看時,封著花箋一幅,寫詩四句道:
銅鐵投洪冶,螻蟻上粉牆。陰陽無二義,天地我中央。
少游想道:“這個題目,別人做定猜不著。則我曾假扮做雲遊道人,在岳廟化緣,去相那蘇小姐。此四句乃含著‘化緣道人’四字,明明嘲我。”遂於月下取筆寫詩一首於題後云:
化工何意把春催?緣到名園花自開。道是東風原有主,人人不敢上花台。
丫鬟見詩完,將第一幅花箋褶做三疊,從窗隙中塞進,高叫道:“新郎交卷,第一場完。”小妹覽詩,每句頂上一字,合之乃“化緣道人”四字,微微而笑。少游又開第二封看之,也是花箋一幅,題詩四句:
強爺勝祖有施為,鑿壁偷光夜讀書。縫線路中常憶母,老翁終日倚門閭。
少游見了,略不凝思,一一註明。第一句是孫權,第二句是孔明,第三句是子思,第四句是太公望。丫鬟又從窗隙遞進。少游口雖不語,心下想道:“兩個題目,眼見難我不倒,第三題是個對兒,我五六歲時便會對句,不足為難。”再拆開第三幅花箋,內出對云:
閉門推出窗前月。
初看時覺道容易,仔細思來,這對出得盡巧。若對得平常了,不見本事。左思右想,不得其對。聽得譙樓三鼓將闌,構思不就,愈加慌迫。卻說東坡此時尚未曾睡,且來打聽妹夫訊息。望見少游在庭中團團而步,口裡只管吟喔“閉門推出窗前月”七個字,右手做推窗之勢。東坡想道:“此必小妹以此對難之,少游為其所困矣!我不解圍,誰為撮合?”急切思之,亦未有好對。庭中有花缸一隻,滿滿的貯著一缸清水,少游步了一回,偶然倚缸看水。東坡望見,觸動了他靈機,道:“有了!”欲待教他對了,誠恐小妹知覺,連累妹夫體面,不好看相。東坡遠遠站著咳嗽一聲,就地下取小小磚片,投向缸中。那水為磚片所激,躍起幾點,撲在少游面上。水中天光月影,紛紛淆亂。少游當下曉悟,遂援筆對云:
投石沖開水底天。
丫鬟交了第三遍試卷,只聽呀的一聲,房門大開,內又走出一個侍兒,手捧銀壺,將美酒斟於玉盞之內,獻上新郎,口稱:“才子請滿飲三杯,權當花紅賞勞。”少游此時意氣揚揚,連進三盞,丫鬟擁入香房。這一夜,佳人才子,好不稱意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