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八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


自古道,若要不知,除非莫為。劉公便瞞著孫家,那知他緊間壁的鄰家姓李,名榮,曾在人家管過解庫,人都叫做李都管。為人極是刁鑽,專一要打聽人家的細事,喜談樂道。因做主管時,得了些不義之財,手中有錢,所居與劉家基址相連,意欲強買劉公房子,劉公不肯,為此兩下面和意不和,巴不能劉家有些事故,幸災樂禍。曉得劉璞有病危急,滿心歡喜,連忙去報知孫家。孫寡婦聽見女婿病凶,恐防誤了女兒,即使養娘去叫張六嫂來問。張六嫂欲待不說,恐怕劉璞有變,孫寡婦後來埋怨,欲要說了,又怕劉家見怪。事在兩難,欲言又止。孫寡婦見他半吞半吐,越發盤問得急了。張六嫂隱瞞不過,乃說:“偶然傷風,原不是十分大病。將息到做親時,料必也好了。”孫寡婦道:“聞得他病勢十分沉重,你怎說得這般輕易?這事不是當耍的。我受了千辛萬苦。守得這兩個兒女成人,如珍寶一般!你若含糊賺了我女兒時,少不得和你性命相博,那時不要見怪。”又道:“你去對劉家說,若果然病重,何不待好了,另擇日子。總是兒女年紀尚小,何必恁般忙迫。問明白了,快來回報一聲。”張六嫂領了言語,方欲出門,孫寡婦又叫轉道;“我曉得你決無實話回我的,我令養娘同你去走遭,便知端的!”張六嫂見說教養娘同去,心中著忙道:“不消得,好歹不誤大娘之事。”孫寡婦那裡肯聽,教了養娘些言語,跟張六嫂同去。
張六嫂推脫不得,只得同到劉家。恰好劉公走出門來,張六嫂欺養娘不認得,便道:“小娘子少待,等我問句話來。”急走上前,拉劉公到一邊,將孫寡婦適來言語細說。又道:“他因放心不下,特教養娘同來討個實信,卻怎的回答?”劉公聽見養娘來看,手足無措,埋怨道:“你怎不阻擋住了?卻與他同來!”張六嫂道;“再三攔阻,如何肯聽,教我也沒奈何。如今且留他進去坐了,你們再去從長計較回他,不要連累我後日受氣。”說還未畢.養娘已走過來。張六嫂就道,“此位便是劉老爹。”養娘深深道個萬福。劉公還了禮道;“小娘子請裡面坐。”一齊進了大門,到客堂內。劉公道:“六嫂,你陪小娘子坐著,待我教老荊出來。”張六嫂道:“老爹自便。”劉公急急走到裡面,一五一十,學於媽媽。又說:“如今養娘在外,怎地回他?倘要進來探看孩兒,卻又如何掩飾?不如改了日子罷!”媽媽道:“你真是個死貨!他受了我家的聘,便是我家的人了。怕他怎的!不要著忙,自有道理。”便教女兒慧娘:“你去將新房中收拾整齊,留孫家婦女吃點心。”慧娘答應自去。
劉媽媽即走向外邊:與養娘相見畢,問道:“小娘子下顧,不知親母有甚話說?”養娘道:“俺大娘聞得大官人有恙,放心不下,特教男女來問候。二來上覆老爹大娘;若大官人病體初痊,恐末可做親,不如再停幾時,等大官人身子健旺,另揀日罷。”劉媽媽道:“多承親母過念,大官人雖是有些身子不快,也是偶然傷風,原非大病。若要另擇日於,這斷不能勾的。我們小人家的買賣,千難萬難,方才支持得停當。如錯過了,卻不又費一番手腳。況且有病的人,正要得喜事來沖,他病也易好。常見人家要省事時,還借這病來見喜,何況我家吉期定已多日,親戚都下了帖兒請吃喜筵,如今忽地換了日子,他們不道你家不肯,必認做我們討媳婦不起。傳說開去,卻不被人笑恥,壞了我家名頭。煩小娘子回去上覆親母,不必擔憂,我家干係大哩!”養娘道:“大娘話雖說得是。請問大官人睡在何處?待男女候問—聲,好家去回報大娘,也教他放心!”劉媽媽道:“適來服了發汗的藥,正熟睡在那裡,我與小娘子代言罷。事體總在剛才所言了,更無別說。”張六嫂道;“我原說偶然傷風,不是大病。你們大娘,不肯相信,又要你來。如今方見老身不是說謊的了。”養娘道;“既如此,告辭罷,”便要起身。劉媽媽道;“那有此理!說話忙了,茶也還沒有吃,如何便去?”即邀到裡邊。又道:“我房裡醃醃臢臢,到在新房裡坐罷。”引入房中,養娘舉目看時,擺設得十分齊整。劉媽媽又道:“你看我家諸事齊備,如何肯又改日子?就是做了親,大官人到還要留在我房中歇宿,等身子全愈了,然後同房哩!養娘見他整備得停當,信以為實。當下劉媽媽教丫鬟將出點心茶來擺上,又教慧娘也來相陪。養娘心中想道:“我家珠姨是極標緻的了,不想這女娘也恁般出色!”吃了茶,作別出門。臨行,劉媽媽又再三囑付張六嫂:“是必來覆我一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