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二卷 三孝廉讓產立高名


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
曹丕見詩感泣,遂釋前恨。後人有詩為證:
從來寵貴起猜疑,七步詩成亦可危。
堪嘆釜萁仇未已,六朝骨肉盡誅夷。
說話的,為何今日講這兩三個故事?只為自家要說那《三孝廉讓產立高名》。這段話文不比曹丕忌刻,也沒子建風流,勝如紫荊花下三田,花萼樓中諸李,隨你不和順的弟兄,聽著在下講這節故事,都要學好起來。正是:
要知天下事,須讀古人書。
這故事出在東漢光武年間。那時天下安,萬民樂業。朝有梧鳳之鳴,野無谷駒之嘆。原來漢朝取士之法,不比今時。他不以科目取士,惟憑州郡選舉。雖則有博學宏詞、賢良方正等科,惟以孝廉為重。孝者,孝弟;廉者,廉潔。孝則忠君,廉則愛民。但是舉了孝廉,便得出身做官。若依了今日事勢,州縣考個童生,還有幾十封薦書,若是舉孝廉時,不知多少分上鑽刺,依舊是富貴子弟鑽去了。孤寒的便有曾參之孝,伯夷之廉,休想揚名顯姓。只是漢時法度甚妙,但是舉過芋人孝廉,其人若困然有才有德,不拘資格,驟熬升擢,連舉主俱紀錄受賞;若所舉不得其人,後日或貪財壞法,輕則罪黜,重則抄沒,連舉主一同受罪。那薦人的與所薦之人,休戚相關,不敢胡亂。所以公道大明,朝班清肅。不在話下。
且說會稽郡陽羨縣,有一人姓許名武,字長文,十五歲上,父母雙亡。雖然遺下些田產童僕,奈門戶單微,無人幫助。更兼有兩個兄弟,一名許晏,年方九歲,一名許普,年方七歲,都則幼小無知,終日趕著哥哥啼哭。那許武日則躬率童僕,耕田種圃,夜則挑燈讀書。但是耕種時,二弟雖未勝鋤,必使從旁觀看。但是讀時,把兩個小兄弟坐於案旁,將句讀親口傳授,細細講解,教以禮讓之節,成人之道。稍不率教,輒跪於家廟之前,痛自督責,說自己德行不足,不能化誨,願父母有靈,吞牖二弟,涕泣不已。直待兄弟號泣請罪,方才起身,並不以疾言倨色相加也。室中只用鋪陳一副,兄弟三人同睡。如此數年,二弟俱已長成,家事亦漸豐盛。有人勸許武娶妻,許武答道:“若娶妻,便當與二弟別居。篤夫婦之愛,而忘手足之情,吾不忍也。”繇是晝則同耕,夜則同讀,食必同器,宿必同床。鄉里傳出個大名,都稱為“孝弟許武”,又傳出幾句口號,道是:
陽羨許季長,耕讀晝夜忙。教誨二弟俱成行,不是長兄是父娘。
時州牧郡守俱聞其名,交章薦舉,朝廷徵為議郎,下詔會稽郡。太守奉旨,檄下縣令,刻日勸駕。許武迫於君命,料難推阻,吩咐兩個兄弟:“在家躬耕力學,一口我在家之時,不可懈廢業,有負先人遺訓。”又囑咐奴僕:“俱要小心安分,聽兩個家主役使,早起夜眠,共扶家業。”囑咐已畢,收拾行裝,不用官府車輛,自己雇了腳力登車,只帶一個童兒,望長安進發。不一日,到京朝見受職。
忽一日,思想二弟在家,力學多年,不見州郡薦舉,誠恐怠荒失業,意欲還家省視。遂上疏,其略云:
臣以菲才,遭逢新地,致位通顯,未謀報稱,敢圖暇逸?但古人云:“人生百行,孝弟為先。”“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。”先父母早背,域兆未修;臣弟二人,學業未立;臣三十未娶。五天子覽奏,準給假暫歸,命乘傳衣錦還鄉,復賜黃金二十斤為婚禮之費。許武謝恩辭朝,百官俱於郊外送行。正是:
報導錦衣歸故里,爭夸白屋出公卿。
許武既歸,省視先塋已畢,便乃納還官誥,只推有病,不願為官。過了些時,從容召二弟至前,詢其學業之進退。許晏、許普應答如流,理明詞暢。許武心中大喜。再稽查田宅之數,比前恢廓數倍,皆二弟勤儉之所積也。武於是遍訪里中良家女子,先與兩個兄弟定親,自己方才娶妻,續又與二弟婚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