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


酒保放下杯箸,問道:“可還有別客么?”張藎道:“只我二人。
上好酒暖兩瓶來,時新果子,先將來案酒,好嗄飯只消三四味就勾了。”
酒保答應下去。不一時,都已取到,擺做一卓子。斟過酒來,吃了數杯。張藎打發酒保下去,把閣子門閉了,對陸婆道:“有一事要相煩媽媽,只怕你做不來。”那婆子笑道:“不是老身誇口,憑你天大樣疑難事體,經著老身,一了百當。
大爺有甚事,只管分付來,包在我身上與你完成。”張藎道:“只要如此便好。”當下把兩臂靠在卓上,舒著頸,向婆子低低說道:“有個女子,要與我勾搭,只是沒有做腳的,難得到手。曉得你與他家最熟,特來相求,去通個信兒。若設法得與我一會,決不忘恩。今日先有十兩白物在此,送你開手。事成之後,還有十兩。”便去袖裡摸出兩個大錠,放在卓上。陸婆道:“銀子是小事,你且說是那一家的雌兒?”張藎道:“十官子巷潘家壽姐,可是你極熟的么?”陸婆道:“原來是這個小鬼頭兒。我常時見他端端正正,還是黃花女兒,不像要尋野食吃的,怎生著了你的道兒?”張藎把前後遇見,並夜來贈鞋的事,細細與婆子說知。
陸婆道:“這事到也有些難處哩。”張藎道:“有甚難處?”
陸婆道:“他家的老子利害,家中並無一個雜人,止有嫡親三口,寸步不離。況兼門戶謹慎,早閉晏開,如何進得他家?這個老身不敢應承。”張藎道:“媽媽,你適才說天大極難的事,經了你就成。這些小事,如何便推故不肯與我周全?想必嫌謝禮微薄,故意作難么?我也不管,是必要在你身上完成。我便再加十兩銀子,兩匹段頭,與你老人家做壽衣何如?”
陸婆見著雪白兩錠大銀,眼中已是出火,卻又貪他後手找帳,心中不捨,想了一回,道:“既大爺恁般堅心,若老身執意推託,只道我不知敬重了。待老身竭力去圖,看你二人緣分何如。倘圖得成,是你造化了;若圖不成,也勉強不得,休得歸罪老身。這銀子且留在大爺處,待有些效驗,然後來領。他與你這隻鞋兒,到要把來與我,好去做個話頭。”張藎道:“你若不收銀子,我怎放心!”陸婆道:“既如此,權且收下,若事不諧,依舊璧還。”把銀揣在袖裡。張藎摸出汗巾,解下這隻合色鞋兒,遞與陸婆。陸婆接在手中,細細看了一看,喝采道:“果然做得好!”將來藏過。兩個又吃了一回酒食,起身下樓,算還酒錢,一齊出門。臨別時,陸婆又道:“大爺,這事須緩緩而圖,性急不得的。若限期限日,老身就不敢奉命了。”張藎道:“只求媽媽用心,就遲幾日也不大緊。
倘有些好訊息,竟到我家中來會。”道罷,各自分別而去。正是:要將撮合三杯酒,結就歡娛百歲緣。
且說潘壽兒自從見了張藎之後,精神恍惚,茶飯懶沾,心中想道:“我若嫁得這個人兒,也不枉為人一世!但不知住在那裡?姓甚名誰?”那月夜見了張藎,恨不得生出兩個翅兒,飛下樓來,隨他同去。得了那條紅汗巾,就當做情人一般,抱在身邊而臥。睡到明日午牌時分,還痴迷不醒。直待潘婆來喚,方才起身。
又過兩日,早飯已後,潘用出門去了,壽兒在樓上,又玩弄那條汗巾,只聽得下面有人說話響,卻又走上樓來。壽兒連忙把汗巾藏過。走到胡梯邊看時,不是別人,卻是賣花粉的陸婆。手內提著竹撞,同潘婆上來。到了樓上,陸婆道:“壽姐,我昨日得了幾般新樣好花,特地送來與你。”連忙開了竹撞,取出一朵來道:“壽姐,你看如何?可像真的一般么?”
壽兒接過手來道:“果然做得好!”陸婆又取出一朵來,遞與潘婆道:“大娘,你也看看,只怕後生時,從不曾見恁樣花樣哩。”潘婆道:“真箇我幼時只戴得那樣粗花兒,不像如今做得這樣細巧。”陸婆道:“這個只算中等,還有上上號的。若看了眼,盲的就亮起來,老的便少起來,連壽還要增上幾年哩。”壽兒道:“你一發拿出來與我瞧瞧。”陸婆道:“只怕你不識貨,出不得這樣貴价錢。”壽兒道:“若買你的不起,看是看得起的。”陸婆陪笑道:“老身是取笑話兒,壽姐怎認真起來?就連我這籃兒都要了,也值得幾何!待我取出來與你看。只揀好的,任憑取擇。”又取出幾朵來,比前更加巧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