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


壽兒揀好的取了數朵,道:“這花怎么樣賣?”陸婆道:“呀!
老身每常何曾與你爭慣價錢,卻要問價起來?但憑你分付罷了。”又道:“大娘,有熱茶便相求一碗。”潘婆道:“看花興了,連茶都忘記去齲你要熱的,待我另燒起來。”說罷,往樓下而去。
陸婆見潘婆轉了身,把竹撞內花朵整頓好了,卻又從袖中摸出一個紅綢包兒,也放在裡邊。壽兒問道:“這包的是什麼東西?”陸婆道:“是一件要緊物事,你看不得的。”壽兒道:“怎么看不得?我偏要看。”把手便去齲陸婆口中便說:“決不與你看!”卻放個空讓他一手拈起,連叫“阿呀”,假意來奪時,被壽兒搶過那邊去。打開看時,卻是他前夜贈與那生的這隻合色鞋兒。壽兒一見,滿面通紅。陸婆便劈手奪去道:“別人的東西,只管亂搶!”壽兒道:“媽媽,只這一隻鞋兒,甚么好東西,恁般尊重!把綢兒包著,卻又人看不得。”陸婆笑道:“你便這樣說不值錢!卻不道有個官人,把這隻鞋兒當似性命一般,教我遍處尋訪那對兒哩。”
壽兒心中明白是那人教他來通信,好生歡喜,便去取出那一隻來,笑道:“媽媽,我到有一隻在此,正好與他恰是對兒。”陸婆道:“鞋便對著了,你卻怎么發付那生?”壽兒低低道:“這事媽媽總是曉得的了,我也不消瞞得,索性問個明白罷!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?姓甚名誰?平昔做人何如?”婆子道:“他姓張名藎,家中有百萬家私,做人極是溫存多情。為了你,日夜牽腸掛肚,廢寢忘餐,曉得我在你家相熟,特央我來與你討信。可有個法兒放他進來么?”壽兒道:“你是曉得我家爹爹又利害,門戶甚是緊急,夜間等我吹息燈火睡過了,還要把火來照過一遍,方才下去歇息。怎么得個策兒與他相會?媽媽,你有什麼計策,成就了我二人之事,奴家自有重謝。”陸婆相了一相道:“不打緊,有計在此。”壽兒連忙問道:“有何計策?”陸婆道:“你夜間早些睡了,等爹媽上來照過,然後起來,只聽下邊咳嗽為號,把幾匹布接長垂下樓來,待他從布上攀緣而上。到五更時分,原如此而下。就往來百年,也沒有那個知覺。任憑你兩個取樂,可不好么?”壽兒聽說,心中歡喜道:“多謝媽媽玉成。還是幾時方來?”陸婆道:“今日天晚已來不及,明日侵早去約了他,到晚來便可成事。只是再得一件信物與他,方見老身做事的當。”壽兒道:“你就把這對鞋兒,一總拿去為信。他明晚來時,依舊帶還我。”
說猶未了,潘婆將茶上來。陸婆慌忙把鞋藏於袖中,啜了兩杯茶。壽兒道:“陸媽媽,花錢今日不便,改日奉還罷。”
陸婆道:“就遲幾日不妨得。老身不是這瑣碎的。”取了竹撞,作別起身。潘婆母子直送到中門口。壽兒道:“媽媽,明日若空,走來話話。”陸婆道:“曉得。”這是兩個意會的說話,潘婆那裡知道?正是:浪子心,佳人意,不禁眉來和眼去。雖然色膽大如天,中間還要人傳會。伎倆熟,口舌利,握雨攜雲多巧計。虎婆綽號馬泊六,多少良家受他累。?
不怕天,不怕地,不怕傍人閒放屁。只須瞞卻父和娘,暗中撮就鴛鴦對。朝相對,暮相對,想得人如痴與醉。不是冤家不聚頭,殺卻虔婆方出氣。
且說陸婆也不回家,徑望張藎家來。見了他渾家,只說賣花,問張藎時,卻不在家。張藎合家那些婦女,把他這些花都搶一個乾淨,也有現,也有賒,混了一回。等他不及,作別起身。明日絕早,袖了那雙鞋兒,又到張家問時,說:“昨夜沒有回來,不知住在那裡。”陸婆依舊回到家中。恰好陸五漢要殺一口豬,因副手出去了,在那裡焦躁,見陸婆歸家,道:“來得極好!且相幫我縛一縛豬兒。”那婆子平昔懼怕兒子,不敢不依,道:“待我脫了衣服幫你。”望裡邊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