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四十二 列傳第六十七



帝崩,袞與禮官議:"禮,為君斬衰三年。漢文帝權制三十六日。我太宗文皇帝崩,遺詔亦三十六日,群臣不忍,既葬而除,略盡四月。高宗如漢故事。玄宗以來,始變天子喪為二十七日。乃者,遺詔雖曰'天下吏民,三日釋服',群臣宜如皇帝服二十七日乃除。"祐甫曰:"遺詔無臣、庶人之別,是皇帝宜二十七日,而群臣三日也。"袞曰:"賀循稱,吏者,官長所署,非公卿百官也。"祐甫對:"《傳曰》'委之三吏',乃三公也。史稱循吏、良吏,豈胥吏歟?"袞曰:"禮非天降地出,人情而已。且公卿在臣膺受寵祿,今與黔首同,信宿而除,於公安乎?"祐甫曰:"若遺詔何?詔而可改,孰不可改?"意象殊厲。袞方入臨,遣從吏扶立殿墀上,祐甫指之謂眾曰:"臣哭君前,有扶禮乎?"袞不勝怒,乃劾祐甫率情變禮,撓國典,請貶潮州刺史。德宗以為重,改河南少尹。始肅宗時,天下務劇,宰相更直掌事,若休沐還第,非大詔命,不待遍曉,則聽直者代署以聞。是時郭子儀、朱泚俱以平章事當署敕尾,而不行宰相事。帝新即位,袞如故事代署。子儀、泚入,言祐甫不宜貶,帝曰:"卿向何所言?今雲非邪?"二人對初不知。帝怒,以袞為罔上。是日,群臣苴絰立月華門外,即兩換職,以袞河南少尹,而拜祐甫門下侍郎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俄改中書侍郎。

自至德、乾元以來,天下戰討,啟丐填委,故官賞繆紊。永泰後,稍稍平定,而元載用事,非賄謝不與官,剗塞公路,綱紀大壞。載誅,楊綰相,未幾卒。袞當國,懲其敝,凡奏請一杜絕之,惟文辭入第乃得進,然無所甄異,賢愚同滯焉。及祐甫,則薦舉惟其人,不自疑畏,推至公以行,未逾年,除吏幾八百員,莫不諧允。帝嘗謂曰:"人言卿擬官多親舊,何邪?"對曰:"陛下令臣進擬庶官,夫進擬者必悉其才行,如不與聞知,何由得其實?"帝以為然。神策軍使王駕鶴者,典衛兵久,權震中外,帝將代之,懼其變,以問祐甫,祐甫曰:"是無足慮。"即召駕鶴留語移時,而代者已入軍中矣。淄青李正己畏帝威斷,表獻錢三十萬緡,以觀朝廷。帝意其詐,未能答。祐甫曰:"正己誠詐,陛下不如因遣使勞其軍,以所獻就賜將士。若正己奉承詔書,是陛下恩洽士心;若不用,彼自斂怨,軍且亂。又使諸藩不以朝廷為重賄。"帝曰:"善。"正己慚服。時議者韙其謨謀,謂可復貞觀、開元之治。

是歲被疾,詔肩輿至中書,臥而承旨,若還第,即遣使咨決。薨,年六十,贈太傅,謚曰文貞。故事,門下侍郎未有贈三師者,帝以其有大臣節,特寵異之。朱泚亂,祐甫妻王陷賊中,泚嘗與祐甫同列,遺以繒帛菽粟,受而緘鐍之,帝還京,具封以獻,士君子益重其家法雲。

子植嗣。植字公修,祐甫弟廬江令嬰甫子也。祐甫病,謂妻曰:"吾歿,當以廬江次子主吾祀。"及卒,護喪者以聞,帝惻然,召植,使即喪次終服。補弘文生。博通經史,於《易》尤邃。與鄭覃同時為補闕,皆賢宰相後,每朝廷有得失,兩人者更疏論執,譽望蔚然。

元和中,為給事中。時皇甫鎛判度支,建言減百官奉稟,植封還詔書。鎛又請天下所納鹽酒利增估者,以新準舊,一切追償。植奏言:"用兵久,百姓凋罄,往雖估逾其實,今不可復收。"於是議者鹹罪鎛,鎛懼而止。

長慶初,拜中書侍郎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穆宗問:"貞觀、開元中治道最盛,何致而然?"植曰:"太宗資上聖,興民間,知百姓疾苦,故厲精思治,又以房玄齡、杜如晦、魏徵、王珪為之佐,君明臣忠,聖賢相維,治致昇平,固其宜也。玄宗在天后時,身踐憂患,既即位,得姚崇、宋璟,此二人蚤夜孜孜,納君於道。珪嘗手寫《尚書》《無逸》,為圖以獻,勸帝出入觀省以自戒。其後朽暗,乃代以山水圖,稍怠於勤,左右不復箴規,奸臣日用事,以至於敗。昔德宗嘗問先臣祐甫開元、天寶事,先臣具道治亂所以然,臣在童鸘,記其說。今願陛下以《無逸》為元龜,則天下幸甚。"他日又問:"司馬遷言漢文帝惜十家產而罷露台,身衣弋綈,履革舄,集上書囊為殿帷,信乎?何太儉邪?"植曰:"良史非兒言。漢承秦侈縱之餘,海內凋窶,文帝從代來,知稼穡艱難,是以躬履儉約,為天下守財。景帝遵而不改,故家給戶足。至武帝時,錢朽貫,谷紅腐,乃能出師征伐,威動四方;然侈靡不節,末年戶口減半,稅及舟車,人不聊,乃下哀痛詔,封丞相為富人侯。然則帝王不可以不示儉而天下足。"帝曰:"卿言善,患行之為難耳!"時朝廷悉收河朔三鎮,而劉總又以幽、薊七州獻諸朝,且懼部將構亂,乃先籍豪銳不檢者送京師,而朱克融在籍中。植與杜元穎不知兵,謂蕃鎮且平,不復料天下安危事,而克融等羈旅塞躓,願得官自效,日訴於前,皆抑不與。及遣張弘靖赴鎮,縱克融等北還,不數月,克融亂,復失河朔矣。天下尤之,植內慚。罷為刑部尚書,鏇授岳鄂觀察使。未幾,遷嶺南節度使,還拜戶部尚書。終華州刺史,贈尚書左僕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