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五十三 列傳第七十八



祿山乘虛遣思明、尹子奇急攻河北,諸郡復陷,獨平原、博平、清河固守。然人心危,不復振。真卿謀於眾曰:"賊銳甚,不可抗。若委命辱國,非計也。不如徑赴行在,朝廷若誅敗軍罪,吾死不恨。"至德元載十月,棄郡度河,間關至鳳翔謁帝,詔授憲部尚書,遷御史大夫。

方朝廷草昧不暇給,而真卿繩治如平日。武部侍郎崔漪、諫議大夫李何忌皆被劾斥降。廣平王總兵二十萬平長安,辭日,當闕不敢乘,趨出梐枑乃乘。王府都虞候管崇嗣先王而騎,真卿劾之。帝還奏,慰答曰:"朕子每出,諄諄教戒,故不敢失。崇嗣老而鐍,卿姑容之。"百官肅然。兩京復,帝遺左司郎中李選告宗廟,祝署"嗣皇帝",真卿謂禮儀使崔器曰:"上皇在蜀,可乎?"器遽奏改之,帝以為達識。又建言:"《春秋》,新宮災,魯成公三日哭。今太廟為賊毀,請築壇於野,皇帝東向哭,然後遣使。"不從。宰相厭其言,出為馮翊太守。轉蒲州刺史,封丹陽縣子。為御史唐旻誣劾,貶饒州刺史。

乾元二年,拜浙西節度使。劉展將反,真卿豫飭戰備,都統李峘以為生事,非短真卿,因召為刑部侍郎。展卒舉兵度淮,而峘奔江西。

李輔國遷上皇西宮,真卿率百官問起居,輔國惡之,貶蓬州長史。代宗立,起為利州刺史,不拜,再遷吏部侍郎。除荊南節度使,未行,改尚書右丞。

帝自陝還,真卿請先謁陵廟而即宮,宰相元載以為迂,真卿怒曰:"用舍在公,言者何罪?然朝廷事豈堪公再破壞邪!"載銜之。俄以檢校刑部尚書為朔方行營宣慰使,未行,留知省事,更封魯郡公。時載多引私黨,畏群臣論奏,乃紿帝曰:"群臣奏事,多挾讒毀。請每論事,皆先白長官,長官以白宰相,宰相詳可否以聞。"真卿上疏曰:

諸司長官者,達官也,皆得專達於天子。郎官、御史,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,故出使天下,事無細大得失,皆俾訪察,還以聞。此古明四目、達四聰也。今陛下欲自屏耳目,使不聰明,則天下何望焉?《詩》曰:"營營青蠅,止於棘;讒言罔極,交亂四國。"以其能變白為黑,變黑為白也。詩人疾之,故曰:"取彼讒人,投畀豺虎;豺虎不食,投畀有北。"昔夏之伯明、楚之無極、漢之江充,皆讒人也,陛下惡之,宜矣。胡不回神省察?其言虛誣,則讒人也,宜誅殛之;其言不誣,則正人也,宜獎勵之。舍此不為,使眾人謂陛下不能省察而倦聽覽,以是為辭,臣竊惜之。

昔太宗勤勞庶政,其《司門式》曰:"無門籍者有急奏,令監司與仗家引對,不得關礙。"防擁蔽也。置立仗馬二,須乘者聽。此其平治天下也。天寶後,李林甫得君,群臣不先咨宰相輒奏事者,托以他故中傷之,猶不敢明約百司,使先關白。時閹人袁思藝日宣詔至中書,天子動靜必告林甫,林甫得以先意奏請,帝驚喜若神,故權寵日甚,道路以目。上意不下宣,下情不上達,此權臣蔽主,不遵太宗之法也。陵夷至於今,天下之敝皆萃陛下,其所從來漸矣。自艱難之初,百姓尚未凋竭,太平之治猶可致,而李輔國當權,宰相用事,遞為姑息。開三司,誅反側,使余賊潰將北走党項,裒嘯不逞,更相驚恐,思明危懼,相挻而反,東都陷沒,先帝由是憂勤損壽。臣每思之,痛貫心骨。

今天下瘡痏未平,干戈日滋,陛下豈得不博聞讜言以廣視聽,而塞絕忠諫乎?陛下在陝時,奏事者不限貴賤,群臣以為太宗之治可跂而待。且君子難進易退,朝廷開不諱之路,猶恐不言,況懷厭怠。令宰相宣進止,御史台作條目,不得直進,從此人不奏事矣。陛下聞見,止於數人耳目。天下之士,方鉗口結舌,陛下便謂無事可論,豈知懼而不敢進,即林甫、國忠復起矣。臣謂今日之事,曠古未有,雖林甫、國忠猶不敢公為之。陛下不早覺悟,漸成孤立,後悔無及矣。

於是中人等騰布中外。後攝事太廟,言祭器不飭,載以為誹謗,貶峽州別駕。改吉州司馬,遷撫、湖二州刺史。載誅,楊綰薦之,擢刑部尚書,進吏部。帝崩,以為禮儀使。因奏列聖謚繁,請從初議為定,袁傪固排之,罷不報。時喪亂後,典法湮放,真卿雖博識今古,屢建議釐正,為權臣沮抑,多中格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