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三十二 列傳第五十七

◎劉吳韋蔣柳沈

劉子玄,名知幾,以玄宗諱嫌,故以字行。年十二,父藏器為授《古文尚書》,業不進,父怒,楚督之。及聞為諸兄講《春秋左氏》,冒往聽,退輒辨析所疑,嘆曰:"書如是,兒何怠!"父奇其意,許授《左氏》。逾年,遂通覽群史。與兄知柔俱以善文詞知名。擢進士第,調獲嘉主簿。

武后證聖初,詔九品以上陳得失。子玄上書,譏"每歲一赦,或一歲再赦,小人之幸,君子之不幸"。又言:"君不虛授,臣不虛受。妄受不為忠,妄施不為惠。今群臣無功,遭遇輒遷,至都下有'車載斗量,杷椎碗脫'之諺。"又謂:"刺史非三載以上不可徙,宜課功殿,明賞罰。"後嘉其直,不能用也。時吏橫酷,淫及善人,公卿被誅死者踵相及。子玄悼士無良而甘於禍,作《思慎賦》以刺時。蘇味道、李嶠見而嘆曰:"陸機《豪士》之流乎,周身之道盡矣!"子玄與徐堅、元行沖、吳兢等善,嘗曰:"海內知我者數子耳。"

累遷鳳閣舍人,兼修國史。中宗時,擢太子率更令。介直自守,累歲不遷。會天子西還,子玄自乞留東都。三年,或言子玄身史臣而私著述,驛召至京,領史事。遷秘書少監。時宰相韋巨源、紀處訥、楊再思、宗楚客、蕭至忠皆領監脩,子玄病長官多,意尚不一,而至忠數責論次無功,又仕偃蹇,乃奏記求罷去。因為至忠言"五不可",曰:"古之國史,皆出一家,未聞藉功於眾。唯漢東觀集群儒,纂述無主,條章不建。今史司取士滋多,人自為荀、袁,家自為政、駿。每記一事,載一言,閣筆相視,含毫不斷,頭白可期,汗青無日:一不可。漢郡國計書上太史,副上丞相,後漢公卿所撰,先集公府,乃上蘭台,故史官載事為廣。今史臣唯自詢采,二史不注起居,百家弗通行狀:二不可。史局深籍禁門,所以杜顏面,防請謁也。今作者如林,儻示褒貶,曾未絕口,而朝野鹹知。孫盛取嫉權門,王劭見讎貴族,常人之情,不能無畏:三不可。古者史氏各有指歸,故司馬遷退處士,進奸雄;班固抑忠臣,飾主闕。今史官註記,類稟監脩,或須直辭,或當隱惡,十羊九牧,其令難行:四不可。今監者不肯指授,脩者又不遵奉,務相推避,以延歲月:五不可。"又言:"朝廷厚用其才而薄其禮。"至忠得書,悵惜不許。楚客等惡其言詆切,謂諸史官曰:"是子作書,欲致吾何地?"

始,子玄修《武后實錄》,有所改正,而武三思等不聽。自以為見用於時而志不遂,乃著《史通》內外四十九篇,譏評今古。徐堅讀之,嘆曰:"為史氏者宜置此坐右也。"又嘗自比楊雄者四:"雄好雕蟲小伎,老而為悔;吾幼喜詩賦而壯不為,期以述者自名。雄準《易》作經,當時笑之;吾作《史通》,俗以為愚。雄著書見尤於人,作《解嘲》;吾亦作《釋蒙》。雄少為范逡、劉歆所器,及聞作經,以為必覆醬瓿;吾始以文章得譽,晚談史傳,由是減價。"其自感慨如此。

子玄內負有所未盡,乃委國史於吳兢,別撰《劉氏家史》及《譜考》。上推漢為陸終苗裔,非堯後;彭城叢亭里諸劉,出楚孝王囂曾孫居巢侯般,不承元王。按據明審,議者高其博。嘗曰:"吾若得封,必以居巢紹司徒舊邑。"後果封居巢縣子。鄉人以其兄弟六人俱有名,號其鄉曰高陽,里曰居巢。

累遷太子左庶子、兼崇文館學士。皇太子將釋奠國學,有司具儀:從臣著衣冠,乘馬。子玄議:"古大夫以上皆乘車,以馬為騑服。魏、晉後以牛駕車。江左尚書郎輒輕乘馬,則御史劾治。顏延年罷官,乘馬出入閭里,世稱放誕。此則乘馬宜從褻服之明驗。今陵廟巡謁、王公冊命、士庶親迎,則盛服冠履,乘輅車。他事無車,故貴賤通乘馬。比法駕所幸,侍臣皆馬上朝服。且冠履惟可配車,故博帶褒衣、革履高冠,是車中服。襪而鐙,跣而鞍,非唯不師於古,亦自取驚流俗。馬逸人顛,受嗤行路。"太子從之,因著為定令。

開元初,遷左散騎常侍。嘗議《孝經》鄭氏學非康成注,舉十二條左證其謬,當以古文為正;《易》無子夏傳,《老子》書無河上公注,請存王弼學。宰相宋璟等不然其論,奏與諸儒質辯。博士司馬貞等阿意,共黜其言,請二家兼行,惟子夏《易傳》請罷。詔可。會子貺為太樂令,抵罪,子玄請於執政,玄宗怒,貶安州別駕。卒,年六十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