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三十五 列傳第六十



初,令誠數私於仙芝,仙芝不應,因言其逗撓狀以激帝,且云:"常清以賊搖眾,而仙芝棄陝地數百里,朘盜稟賜。"帝大怒,使令誠即軍中斬之。令誠已斬常清,陳屍於蘧祼。仙芝自外至,令誠以陌刀百人自從,曰:'大夫亦有命。"仙芝遽下,曰:"我退,罪也,死不敢辭。然以我為盜頡資糧,誣也。"謂令誠曰:"上天下地,三軍皆在,君豈不知?"又顧麾下曰:"我募若輩,本欲破賊取重賞,而賊勢方銳,故遷延至此,亦以固關也。我有罪,若輩可言;不爾,當呼枉。"軍中鹹呼曰:"枉!"其聲殷地。仙芝視常清屍曰:"公,我所引拔,又代吾為節度,今與公同死,豈命歟!"遂就死。

封常清,蒲州猗氏人。外祖教之讀書,多所該究。然孤貧,年過三十,未有名。夫蒙靈察為四鎮節度使,以高仙芝為都知兵馬使。嘗出軍,奏傔從三十餘人,衣褷鮮明,常清慨然投牒請豫。常清素瘠,又腳跛,仙芝陋其貌,不納。明日復至,仙芝謝曰:"傔已足,何庸復來?"常清怒曰:"我慕公義,願事鞭靮,故無媒自前,公何見拒深乎?以貌取士,恐失之子羽。公其念之。"仙芝猶未納,乃日候門下,仙芝不得已,竄名傔中。

會達奚諸部叛,自黑山西趣碎葉,有詔邀擊。靈察使仙芝以二千騎追躡。達奚行遠,人馬疲,禽馘略盡。常清於幕下潛作捷布,具記井泉次舍、克賊形勢謀略,條最明審。仙芝取讀之,皆意所欲出,乃大駭,即用之。軍還,靈察迎勞,仙芝已去奴襪帶刀,而判官劉眺、獨孤峻爭問:"向捷布誰作者?公幕下安得此人?"答曰:"吾傔封常清也。"眺等驚,進揖常清坐,與語,異之,遂知名。以功授疊州戍主,仍為判官。仙芝破小勃律,代靈察為安西節度使,常清以從戰有勞,擢慶王府錄事參軍事,為節度判官。仙芝征討,常知後務。常清才而果,胸無疑事。仙芝委家事於郎將鄭德詮,其乳母子也,威動軍中。常清嘗自外還,諸將前謁。德詮見常清始貴,易之,走馬突常清騶士去。常清命左右引德詮至廷中,門輒閉,因離席曰:"吾起細微,中丞公過聽,以主留事,郎將安得無禮?"因叱曰:"須暫假郎將死,以肅吾軍。"因杖死,以面仆地曳出之。仙芝妻及乳母哭門外救請,不能得,遽以狀白仙芝,仙芝驚,及見常清,憚其公,不敢讓。常清亦不謝。會大將有罪,又殺二人,軍中莫不股慄。仙芝節度河西,復請為判官。久之,擢安西副大都護、安西四鎮節度副大使,知節度事。未幾,改北庭都護,持節伊西節度使。常清性勤儉,耐勞苦,出軍乘騾,私廄裁二馬,賞罰分明。

天寶末入朝,而安祿山反,帝引見,問何策以討賊。常清見帝憂,因大言曰:"天下太平久,人不知戰。然事有逆順,勢有奇變,臣請馳至東京,悉府庫募驍勇,挑馬箠度河,計日取逆胡首以獻闕下。"天子壯之。明日,以常清為范陽節度副大使,乘驛赴東京。常清募兵得六萬人,然皆市井庸保,乃部分旗幟,斷河陽橋以守。賊移書平原,令太守顏真卿以兵七千防河。真卿馳使司兵參軍事李平入奏。常清取平表發視,即倚帳作書遺真卿,勸堅守,且傳購祿山檄數十函與之,真卿得,以分曉諸郡。祿山度河,陷滎陽,入罌子谷,先驅至葵園。常清使驍騎拒之,殺拓羯數十百人。賊大軍至,常清不能御,退入上東門,戰不利。賊鼓而進,劫官吏。再戰於都亭驛,又不勝,引兵守宣仁門,復敗。乃自提象門出,伐大木塞道以殿,至谷水,西奔陝。語高仙芝曰:"賊銳甚,難與爭鋒。潼關無兵,一夫奔突則京師危,不如急守潼關。"仙芝從之。

敗書聞,帝削常清官,使白衣隸仙芝軍效力。仙芝使衣黑衣監左右部軍。及邊令誠以詔書至,示之,常清曰:"吾所以不死者,恐污國家節,受戮賊手。今死乃甘心。"

始,常清敗,逕入關,欲見上陳討賊事。至渭南,有詔赴潼關。常清憂懼,為表以謝,且言:"自東京陷,三遣使表論成敗,不得對。"又言:"臣死後,望陛下無輕此賊,則社稷安。"至是臨刑,以表授令誠而死。人多哀之。

贊曰:祿山裒百斗驍虜,乘天下忘戰,主德耄勤,故提戈內噪,人情崩潰。常清乃驅市人數萬以嬰賊鋒,一戰不勝,即奪爵土。欲入關見天子論成敗事,使者三輩上書,皆不報,回斬于軍。仙芝棄陝守關,遏賊西勢,以喪地被誅。玄宗雖為左右蒙瞽,然荒奪其明亦甚矣。卒使叛將得藉口,執翰以降賊。嗚呼,非天熟其惡,使亂四海,舉黔首而殘之邪!彼二將奚誅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