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六十三 前蜀世家第三



莊宗召衍入洛,賜衍詔曰:“固當列土而封,必不薄人於險,三辰在上,一言不欺!”衍捧詔忻然就道,率其宗族及偽宰相王鍇、張格、瘐傳素、許寂、翰林學士李旻等,及諸將佐家族數千人以東。同光四年四月,行至秦川驛,莊宗用伶人景進計,遣宦者向延嗣誅其族。衍母徐氏臨刑呼曰:“吾兒以一國迎降,反以為戮,信義俱棄,吾知其禍不鏇踵矣!”衍妾劉氏,鬒髮如雲而有色,行刑者將免之,劉氏曰:“家國喪亡,義不受辱!”遂就死。

宗弼,本姓魏,名弘夫,建錄為養子。建攻顧彥暉,宗弼常以建語泄之彥暉者,彥暉敗,建待之如初。建病且卒,宗弼守太師兼中書令、判六軍,輔政。衍已降,宗弼以蜀珍寶奉魏王及郭崇韜,求為西川節度使,魏王曰:“此我家物也,何用獻為?”居數日,為崇韜所殺。

宗壽,許州民家子也。建以同姓,錄之為子。宗壽好學,工琴奕,為人恬退,喜道家之術,事建時為鎮江軍節度使。衍既立,宗壽為太子太保奉朝請,以煉丹養氣自娛。衍為淫亂,獨宗壽常切諫之,後為武信軍節度使。唐師伐蜀,所在迎降,魏王嘗以書招之,獨宗壽不降。聞衍已銜璧,大慟,從衍東遷,至岐陽,以賂賂守者,得入見衍,衍泣下沾襟,曰:“早從王言,豈有今日!”衍死,宗壽走澠池,聞莊宗遇弒,亡入熊耳山。天成二年,出詣京師,上書求衍宗族葬之。明宗嘉其忠,以為保義軍行軍司馬,封衍順正公,許以諸侯禮葬之。宗壽得王氏十八喪,葬之長安南三趙村。

嗚呼,自秦、漢以來,學者多言祥瑞,雖有善辨之士,不能祛其惑也。予讀《蜀書》,至於龜、龍、麟、鳳、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,莫不畢出於其國,異哉!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,可以知之矣。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,則視時天下治亂,可以知之矣。

龍之為物也,以不見為神,以升雲行天為得志。今偃然暴露其形,是不神也;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,是失職也。然其一何多歟,可以為妖矣!鳳凰,鳥之遠人者也。昔舜治天下,政成而民悅,命夔作樂,樂聲和,鳥獸聞之皆鼓舞。當是之時,鳳凰適至,舜之史因並記以為美,後世因以鳳來為有道之應。其後鳳凰數至,或出於庸君繆政之時,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,是果為瑞哉?麟,獸之遠人者也。昔魯哀公出獵,得之而不識,蓋索而獲之,非其自出也。故孔子書於《春秋》曰“西狩獲麟”者,譏之也。“西狩”,非其遠也;“獲麟”,惡其盡取也。狩必書地,而哀公馳騁所涉地多,不可遍以名舉,故書“西”以包眾地,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。麟,人罕識之獸也,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,至於不識之獸,皆搜尋而獲之,故曰“譏之也”。聖人已沒,而異端之說興,乃以麟為王者之瑞,而附以符命、讖緯詭怪之言。鳳嘗出於舜,以為瑞,猶有說也,及其後出於亂世,則可以知其非瑞矣。若麟者,前有治世如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之世,未嘗一出,其一出而當亂世,然則孰知其為瑞哉?龜,玄物也,污泥川澤,不可勝數,其死而貴於卜官者,用適有宜爾。而《戴氏禮》以其在宮沼為王者難致之瑞,《戴禮》雜出於諸家,其失亦以多矣。騶虞,吾不知其何物也。《詩》曰:“吁嗟乎騶虞!”賈誼以謂騶者,文王之囿;虞,虞官也。當誼之時,其說如此,然則以之為獸者,其出於近世之說乎?

夫破人之惑者,難與爭於篤信之時,待其有所疑焉,然後從而攻之可也。麟、鳳、龜、龍,王者之瑞,而出於五代之際,又皆萃於蜀,此雖好為祥瑞之說者亦可疑也。因其可疑者而攻之,庶幾惑者有以思焉。

(據《前蜀書》、《運歷圖》、《九國志》,皆雲建以唐大順二年入成都為西川節度使,天復七年九月建號,明年正月改元武成,今以為定。惟《舊五代史》雲“龍紀元年入成都,天祐五年建號改元”者繆也。至後唐同光三年蜀滅,則諸書皆同。自大順二年至同光三年,凡三十五年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