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三十 漢臣傳第十八



是時契丹北歸,留耿崇美攻王守恩於潞州。高祖遣弘肇前行擊之,崇美敗走,守恩以城歸漢。而河陽武行德、澤州翟令奇等,皆迎弘肇自歸。弘肇入河陽,高祖從後至,遂入京師。

弘肇為將,嚴毅寡言,麾下嘗少忤意,立楇殺之,軍中為股慄,以故高祖起義之初,弘肇行兵所至,秋亳無犯,兩京帖然。遷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,領歸德軍節度使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高祖疾大漸,與楊邠、蘇逢吉等同授顧命。

隱帝時,河中李守貞、鳳翔王景崇、永興趙思綰等皆反,關西用兵,人情恐懼,京師之民,流言以相驚恐。弘肇出兵警察,務行殺戮,罪無大小皆死。是時太白晝見,民有仰觀者,輒腰斬於市。市有醉者忤一軍卒,誣其訛言,坐棄市。凡民抵罪,吏以白弘肇,但以三指示之,吏即腰斬之。又為斷舌、決口、斮筋、折足之刑。李崧坐奴告變族誅,弘肇取其幼女以為婢。於是前資故將失職之家,姑息僮奴,而廝養之輩,往往脅制其主。侍衛孔目官解暉狡酷,因緣為奸,民抵罪者,莫敢告訴。燕人何福進有玉枕,直錢十四萬,遣僮賣之淮南以鬻茶。僮隱其錢,福進笞責之,僮乃誣告福進得趙延壽玉枕,以遺吳人。弘肇捕治,福進棄市,帳下分取其妻子,而籍其家財。弘肇不喜賓客,嘗言:“文人難耐,呼我為卒。”

弘肇領歸德,其副使等月率私錢千緡為獻。潁州麴場官麴溫與軍將何拯爭官務,訟之三司,三司直溫。拯訴之弘肇,弘肇以謂潁己屬州,而溫不先白己,乃追溫殺之,連坐者數十人。

周太祖平李守貞,推功群臣,弘肇拜中書令。隱帝自關西罷兵,漸近小人,與後贊、李業等嬉遊無度,而太后親族頗行乾托,弘肇與楊邠稍裁抑之。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,弘肇輒斬之。帝始聽樂,賜教坊使等玉帶、錦袍,往謝弘肇,弘肇怒曰:“健兒為國征行者未有偏賜,爾曹何功,敢當此乎!”悉取所賜還官。

周太祖出鎮魏州,弘肇議帶樞密行,蘇逢吉、楊邠以為不可,弘肇恨之。明日,會飲竇貞固第,弘肇厲聲舉爵屬太祖曰:“昨日廷論,何為異同?今日與公飲此。”逢吉與邠亦舉大爵曰:“此國家事也,何必介意乎!”遂俱飲釂。弘肇曰:“安朝廷,定禍亂,直須長槍大劍,若‘毛錐子’安足用哉?”三司使王章曰:“無‘毛錐子’,軍賦何從集乎?”“毛錐子”,蓋言筆也。弘肇默然。他日,會飲章第,酒酣,為手勢令,弘肇不能為,客省使閻晉卿坐次弘肇,屢教之。蘇逢吉戲曰:“坐有姓閻人,何憂罰爵!”弘肇妻閻氏,酒家倡,以為譏己,大怒,以醜語詬逢吉,逢吉不校。弘肇欲毆之,逢吉先出。弘肇起索劍欲追之,楊邠泣曰:“蘇公,漢宰相,公若殺之,致天子何地乎?”弘肇馳馬去,邠送至第而還。由是將相如水火。隱帝遣王峻置酒公子亭和解之。

是時,李業、郭允明、後贊、聶文進等用事,不喜執政。而隱帝春秋漸長,為大臣所制,數有忿言,業等乘間譖之,以謂弘肇威震人主,不除必為亂。隱帝頗欲除之。夜聞作坊鍛甲聲,以為兵至,達旦不寐。由是與業等密謀禁中。乾祐三年冬十月十三日,弘肇與楊邠、王章等入朝,坐廣政殿東廡,甲士數十人自內出,擒弘肇、邠、章斬之,並族其三家。

弘肇已死,帝坐崇元殿召君臣,告以弘肇等謀反,君臣莫能對。又召諸軍校見於萬歲殿,帝曰:“弘肇等專權,使汝曹常憂橫死,今日吾得為汝主矣!”軍校皆拜。周太祖即位,追封弘肇鄭王,以禮歸葬。

○楊邠

楊邠,魏州冠氏人也。少為州掌籍吏,租庸使孔謙領度支,補邠勾押官,歷孟、華、鄆三州糧料院使。事漢高祖為右都押衙,高祖即位,拜樞密使。邠出於小吏,不喜文士,與蘇逢吉等內相排忌。逢吉諷李濤上疏罷邠與周太祖樞密使,邠泣訴李太后前,太后怒,罷濤相,加邠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、同平章事。是時,逢吉、禹珪頗以私賄除吏,多繆。邠為相,事無大小,必先示邠,邠以為可,乃入白,而深革逢吉所為,凡門蔭出身,諸司補吏者,一切罷之。邠雖長於吏事,而不知大體,以謂為國家者,帑廩實、甲兵完而已,禮樂文物皆虛器也。以故秉大政而務苛細,凡前資官不得居外,而天下行旅,皆給過所然後得行。旬日之間,人情大擾,邠度不可行而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