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三十 漢臣傳第十八



邠常與王章論事帝前,帝曰:“事行之後,勿使有言也!”邠遽曰:“陛下但禁聲,有臣在。”聞者為之戰慄。李太后弟業求為宣徽使,帝與太后私以問邠,邠止以為不可。帝欲立所愛耿夫人為後,邠又以為不可;夫人死,將以後禮葬之,邠又以為不可。由是隱帝大怒,而左右乘間構之,與史弘肇等同日見殺。

邠為人頗儉靜,四方之賂雖不卻,然往往以獻於帝。居家謝絕賓客,晚節稍通縉紳,延客門下。知史傳有用,乃課吏傳寫。未幾,及於禍。周太祖即位,追封弘農王。

○王章

王章,魏州南樂人也。為州孔目官,張令昭逐節度使劉延皓,章事令昭。令昭敗,章婦翁白文珂與副招討李周善,乃以章托周。周匿章褚中,以橐駝負之洛陽,藏周第。唐滅,章乃出,為河陽糧料使。漢高祖典禁兵,補章孔目官,從之太原。高祖即位,拜三司使、檢校太尉。高祖崩,隱帝即位,加太尉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是時,漢方新造,承契丹之後,京師空乏,而關西三叛作,周太祖用兵西方,章供饋軍旅,未嘗乏絕。然征利剝下,民甚苦之。往時民租一石輸二升為“雀鼠耗”,章乃增一石輸二斗為“省耗”;緡錢出入,皆以八十為陌,章減其出者陌三;州縣民訴田者,必全州縣覆之,以括其隱田。天下由此重困。然尤不喜文士,嘗語人曰:“此輩與一把運算元,未知顛倒,何益於國邪!”百官俸廩,皆取供軍之餘不堪者,命有司高估其價,估定又增,謂之“抬估”,章猶意不能滿,往往復增之。民有犯鹽、礬、酒麴者,無多少皆抵死,吏緣為奸,民莫堪命。已而與史弘肇等同日見殺。

○劉銖

劉銖,陝州人也。少為梁邵王牙將,與漢高祖有舊,高祖鎮太原,以為左都押衙。銖為人慘酷好殺戮,高祖以為勇斷類己,特信用之。高祖即位,拜永興軍節度使,徙鎮平盧,加檢校太師、同平章事,又加侍中。

是時,江淮不通,吳越錢鏐使者常泛海以至中國。而濱海諸州皆置博易務,與民貿易。民負失期者,務吏擅自攝治,置刑獄,不關州縣。而前為吏者,納其厚賂,縱之不問。民頗為苦,銖乃一切禁之。然銖用法,亦自為刻深。民有過者,問其年幾何,對曰若干,即隨其數杖之,謂之“隨年杖”。每杖一人,必兩杖俱下,謂之“合歡杖”。又請增民租,畝出錢三十以為公用,民不堪之。隱帝患銖剛暴,召之,懼不至。是時,沂州郭淮攻南唐還,以兵駐青州,隱帝乃遣符彥卿往代銖。銖顧禁兵在,莫敢有異意,乃受代還京師。

銖嘗切齒於史弘肇、楊邠等,已而弘肇等死,銖謂李業等曰:“諸君可謂僂儸兒矣。”權知開封府,周太祖兵犯京師,銖悉誅太祖與王峻等家屬。太祖入京師,銖妻裸露以席自蔽,與銖俱見執。銖謂其妻曰:“我則死矣,汝應與人為婢。”太祖使人責銖曰:“與公共事先帝,獨無故人之情乎?吾家屠滅,雖有君命,加之酷毒,一何忍也。今公亦有妻子,獨念之乎?”銖曰:“為漢誅叛臣爾,豈知其佗。”是時,太祖方欲歸人心,乃與群臣議曰:“劉侍中墜馬傷甚,而軍士逼辱,迨有微生,吾欲奏太后,貸其家屬,何如?”群臣皆以為善。乃止殺銖,與李業等梟首於市,赦其妻子。太祖即位,賜陝州莊宅各一區。

○李業

李業,高祖皇后之弟也。後昆弟七人,業最幼,故尤憐之。高祖時,以為武德使。隱帝即位,業以皇太后故,益用事,無顧憚。時天下旱、蝗,黃河決溢,京師大風拔木,壞城門,宮中數見怪物投瓦石、撼門扉。隱帝召司天趙延乂問禳除之法,延乂對曰:“臣職天象日時,察其變動,以考順逆吉凶而已,禳除之事,非臣所知也。然臣所聞,殆山魈也。”皇太后乃召尼誦佛書以禳之,一尼如廁,既還,悲泣不知人者數日,及醒訊之,莫知其然。而帝方與業及聶文進、後贊、郭允明等狎昵,多為廋語相誚戲,放紙鳶於宮中。太后數以災異戒帝,不聽。時宣徽使闕,業欲得之,太后亦遣人諷大臣。大臣楊邠、史弘肇等皆以為不可。業由此怨望,謀殺邠等。邠等已死。又遣供奉官孟業以詔書殺郭威於魏州。威舉兵反,隱帝遣左神武統軍袁泬、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閻晉卿等率兵拒威於澶淵。兵未出,威已至滑州,帝大懼,謂大臣曰:“昨太草草耳。”業請出府庫以賚軍,宰相蘇禹珪以為未可,業拜禹珪於帝前曰:“相公且為官家勿惜府庫。”乃詔賜京師兵及魏兵從威南者錢人十千,督其子弟作書,以告北兵之來者。及漢兵敗於北郊,業取內庫金寶,懷之以奔其兄保義軍節度使洪信,洪信拒而不納。業走至絳州,為人所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