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二十四 唐臣傳第十二



崇韜有子五人,其二從死於蜀,余皆見殺。其破蜀所得,皆籍沒。明宗即位,詔許歸葬,以其太原故宅賜其二孫。

當崇韜用事,自宰相豆盧革、韋悅等皆傾附之,崇韜父諱弘,革等即因佗事,奏改弘文館為崇文館。以其姓郭,因以為子儀之後,崇韜遂以為然。其伐蜀也,過子儀墓,下馬號慟而去,聞者頗以為笑。然崇韜盡忠國家,有大略。其已破蜀,因遣使者以唐威德風諭南詔諸蠻,欲因以綏來之,可謂有志矣!

○安重誨

安重誨,應州人也。其父福遷,事晉為將,以驍勇知名。梁攻朱宣於鄆州,晉兵救宣,宣敗,福遷戰死。重誨少事明宗,為人明敏謹恪。明宗鎮安國,以為中門使,及兵變於魏,所與謀議大計,皆重誨與霍彥威決之。明宗即位,以為左領軍衛大將軍、樞密使,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。固辭不拜,改兵部尚書,使如故。在位六年,累加侍中兼中書令。

重誨自為中門使,已見親信,而以佐命功臣,處機密之任,事無大小,皆以參決,其勢傾動天下。雖其盡忠勞心,時有補益,而恃功矜寵,威福自出,旁無賢人君子之助,其獨見之慮,禍釁所生,至於臣主俱傷,幾滅其族,斯其可哀者也。

重誨嘗出,過御史台門,殿直馬延誤沖其前導,重誨怒,即台門斬延而後奏。是時,隨駕廳子軍士桑弘遷,毆傷相州錄事參軍;親從兵馬使安虔,走馬沖宰相前導。弘遷罪死,虔決杖而已。重誨以斬延,乃請降敕處分,明宗不得已從之,由是御史、諫官無敢言者。

宰相任圜判三司,以其職事與重誨爭,不能得,圜怒,辭疾,退居於磁州。朱守殷以汴州反,重誨遣人矯詔馳至其家,殺圜而後白,誣圜與守殷通謀,明宗皆不能詰也。而重誨恐天下議己因取三司積欠二百餘萬,請放之,冀以悅人而塞責,明宗不得已,為下詔蠲除之。其威福自出,多此類也。

是時,四方奏事,皆先白重誨然後聞。河南縣獻嘉禾,一莖五穗,重誨視之曰:“偽也。”笞其人而遣之。夏州李仁福進白鷹,重誨卻之,明日,白曰:“陛下詔天下毋得獻鷹鷂,而仁福違詔獻鷹,臣已卻之矣。”重誨出,明宗陰遣人取之以入。佗日,按鷹於西郊,戒左右:“無使重誨知也!”宿州進白兔,重誨曰:“兔陰且狡,雖白何為!”遂卻而不白。

明宗為人雖寬厚,然其性夷狄,果於殺人。馬牧軍使田令方所牧馬,瘠而多斃,坐劾當死,重誨諫曰:“使天下聞以馬故,殺一軍使,是謂貴畜而賤人。”令方因得減死。明宗遣回鶻侯三馳傳至其國。侯三至醴泉縣,縣素僻,無驛馬,其令劉知章出獵,不時給馬,侯三遽以聞。明宗大怒,械知章至京師,將殺之,重誨從容為言,知章乃得不死。其盡忠補益,亦此類也。

重誨既以天下為己任,遂欲內為社稷之計,而外製諸侯之強。然其輕信韓玫之譖,而絕錢鏐之臣;徒陷彥溫於死,而不能去潞王之患;李嚴一出而知祥貳,仁矩未至而董璋叛;四方騷動,師旅並興,如投膏止火,適足速之。此所謂獨見之慮,禍釁所生也。

錢鏐據有兩浙,號兼吳越而王,自梁及莊宗,常異其禮,以羈縻臣屬之而已。明宗即位,鏐遣使朝京師,寓書重誨,其禮慢。重誨怒,未有以發,乃遣其嬖吏韓玫、副供奉官烏昭遇復使於鏐。而玫恃重誨勢,數凌辱昭遇,因醉使酒,以馬箠擊之。鏐欲奏其事,昭遇以為辱國,固止之。及玫還,返譖於重誨曰:“昭遇見鏐,舞蹈稱臣,而以朝廷事私告鏐。”昭遇坐死御史獄,乃下制削奪鏐官爵,以太師致仕,於是錢氏遂絕於唐矣。

潞王從珂為河中節度使,重誨以謂從珂非李氏子,後必為國家患,乃欲陰圖之。從珂閱馬黃龍莊,其牙內指揮使楊彥溫閉城以叛。從珂遣人謂彥溫曰:“我遇汝厚,何苦而反邪?”報曰:“彥溫非叛也,得樞密院宣,請公趨歸朝廷耳!”從珂走虞鄉,馳騎上變。明宗疑其事不明,欲究其所以,乃遣殿直都知范氳以金帶襲衣、金鞍勒馬賜彥溫,拜彥溫絳州刺史,以誘致之。重誨固請用兵,明宗不得已,乃遣侍衛指揮使藥彥稠、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討之,而誡曰:“為我生致彥溫,吾將自訊其事。”彥稠等攻破河中,希重誨旨,斬彥溫以滅口。重誨率群臣稱賀,明宗大怒曰:“朕家事不了,卿等不合致賀!”從珂罷鎮,居清化里第。重誨數諷宰相,言從珂失守,宜得罪,馮道因白請行法。明宗怒曰:“吾兒為奸人所中,事未辨明,公等出此言,是不欲容吾兒人間邪?”趙鳳因言:“《春秋》責帥之義,所以勵為臣者。”明宗曰:“皆非公等意也!”道等惶恐而退。居數日,道等又以為請,明宗顧左右而言他。明日,重誨乃自論列,明宗曰:“公欲如何處置,我即從公!”重誨曰:“此父子之際,非臣所宜言,惟陛下裁之。”明宗曰:“吾為小校時,衣食不能自足,此兒為我擔石灰,拾馬糞,以相養活,今貴為天子,獨不能庇之邪!使其杜門私第,亦何與公事!”重誨由是不復敢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