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二十四 唐臣傳第十二



孟知祥鎮西川,董璋鎮東川,二人皆有異志,重誨每事裁抑,務欲制其奸心,凡兩川守將更代,多用己所親信,必以精兵從之,漸令分戍諸州,以虞緩急。二人覺之,以為圖己,益不自安。既而遣李嚴為西川監軍,知祥大怒,斬嚴;又分閬州為保寧軍,以李仁矩為節度使以制璋,且削其地,璋以兵攻殺仁矩。二人遂皆反。唐兵戍蜀者,積三萬人,其後知祥殺璋,兼據兩川,而唐之精兵皆陷蜀。

初,明宗幸汴州,重誨建議,欲因以伐吳,而明宗難之。其後戶部尚書李釒粦得吳諜者言:“徐知誥欲舉吳國以稱藩,願得安公一言以為信。”鏻即引諜者見重誨,重誨大喜以為然,乃以玉帶與諜者,使遺知誥為信,其直千緡。初不以其事聞,其後逾年,知誥之問不至,始奏貶鏻行軍司馬。已而捧聖都軍使李行德、十將張儉告變,言:“樞密承旨李虔徽語其客邊彥溫云:‘重誨私募士卒,繕治甲器,欲自伐吳。又與諜者交私。’”明宗以問重誨,重誨惶恐,請究其事。明宗初頗疑之,大臣左右皆為之辨,既而少解,始告重誨以彥溫之言,因廷詰彥溫,具伏其詐,於是君臣相顧泣下。彥溫、行德、儉皆坐族誅。重誨因求解職,明宗慰之曰:“事已辨,慎無措之胸中。”重誨論請不已,明宗怒曰:“放卿去,朕不患無人!”顧武德使孟漢瓊至中書,趣馮道等議代重誨者。馮道曰:“諸公苟惜安公,使得罷去,是紓其禍也。”趙鳳以為大臣不可輕動。遂以范延光為樞密使,而重誨居職如故。

董璋等反,遣石敬瑭討之,而川路險阻,糧運甚艱,每費一石,而致一斗。自關以西,民苦輸送,往往亡聚山林為盜賊。明宗謂重誨曰:“事勢如此,吾當自行。”重誨曰:“此臣之責也。”乃請行。關西之人聞重誨來,皆已恐動,而重誨日馳數百里,遠近驚駭。督趣糧運,日夜不絕,斃踣道路者,不可勝數。重誨過鳳翔,節度使朱弘昭延之寢室,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謹。重誨酒酣,為弘昭言:“昨被讒構,幾不自全,賴人主明聖,得保家族。”因感嘆泣下。重誨去,弘昭馳騎上言:“重誨怨望,不可令至行營,恐其生事。”而宣徽使孟漢瓊自行營使還,亦言西人震駭之狀,因述重誨過惡。重誨行至三泉,被召還。過鳳翔,弘昭拒而不納,重誨懼,馳趨京師。未至,拜河中節度使。

重誨已罷,希旨者爭求其過。宦者安希倫,坐與重誨交私,常與重誨陰伺宮中動息,事發棄市。重誨益懼,因上章告老。以太子太師致仕;而以李從璋為河中節度使,遣藥彥稠率兵如河中虞變。重誨子崇緒、崇贊,宿衛京師,聞制下,即日奔其父。重誨見之,驚曰:“渠安得來!”已而曰:“此非渠意,為人所使耳。吾以一死報國,余復何言!”乃械送二子於京師,行至陝州,下獄。明宗又遣翟光業至河中,視重誨去就,戒曰:“有異志,則與從璋圖之。”又遣宦者使於重誨。使者見重誨,號泣不已,重誨問其故,使者曰:“人言公有異志,朝廷遣藥彥稠率師至矣!”重誨曰:“吾死未塞責,遽勞朝廷興師,以重明主之憂。”光業至,從璋率兵圍重誨第,入拜於庭。重誨降而答拜,從璋以楇擊其首,重誨妻走抱之而呼曰:“令公死未晚,何遽如此!”又擊其首,夫妻皆死,流血盈庭。從璋檢責其家貲,不及數千緡而已。明宗下詔,以其絕錢鏐,致孟知祥、董璋反,及議伐吳,以為罪。並殺其二子,其餘子孫皆免。

重誨得罪,知其必死,嘆曰:“我固當死,但恨不與國家除去潞王!”此其恨也。

嗚呼,官失其職久矣!予讀梁宣底,見敬翔、李振為崇政院使,凡承上之旨,宣之宰相而奉行之。宰相有非其見時而事當上決者,與其被旨而有所復請者,則具記事而入,因崇政使聞,得旨則復宣而出之。梁之崇政使,乃唐樞密之職,蓋出納之任也,唐常以宦者為之,至梁戒其禍,始更用士人,其備顧問、參謀議於中則有之,未始專行事於外也。至崇韜、重誨為之,始復唐樞密之名,然權侔於宰相矣。從世因之,遂分為二,文事任宰相,武事任樞密。樞密之任既重,而宰相自此失其職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