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遊記》三藏不忘本 四聖試禪心


長老連忙下馬,見一座門樓,乃是垂蓮象鼻,畫棟雕梁。沙僧歇了擔子,八戒牽了馬匹道:“這個人家,是過當的富實之家。”行者就要進去,三藏道:“不可,你我出家人,各自避些嫌疑,切莫擅入。且自等他有人出來,以禮求宿,方可。”八戒拴了馬,斜倚牆根之下。三藏坐在石鼓上。行者、沙僧坐在台基邊。久無人出,行者性急,跳起身入門裡看處,原來有向南的三間大廳,簾櫳高控。屏門上,掛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。兩邊金漆柱上,貼著一幅大紅紙的春聯,上寫著:“絲飄弱柳平橋晚,雪點香梅小院春。”正中間,設一張退光黑漆的香幾,几上放一個古銅獸爐。上有六張交椅,兩山頭掛著四季吊屏。
行者正然偷看處,忽聽得後門內有腳步之聲,走出一個半老不老的婦人來,嬌聲問道:“是什麼人,擅入我寡婦之門?”慌得個大聖喏喏連聲道:“小僧是東土大唐來的,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經。一行四眾,路過寶方,天色已晚,特奔老菩薩檀府,告借一宵。”那婦人笑語相迎道:“長老,那三位在那裡?請來。”行者高聲叫道:“師父,請進來耶。”三藏才與八戒、沙僧牽馬挑擔而入,只見那婦人出廳迎接。八戒餳眼偷看,你道他怎生打扮——
穿一件織金官綠紵絲襖,上罩著淺紅比甲;系一條結彩鵝黃錦繡裙,下映著高底花鞋。時樣幹髻皂紗漫,相襯著二色盤龍發;宮樣牙梳朱翠晃,斜簪著兩股赤金釵。雲鬢半蒼飛鳳翅,耳環雙墜寶珠排。脂粉不施猶自美,風流還似少年才。
那婦人見了他三眾,更加欣喜,以禮邀入廳房,一一相見禮畢,請各敘坐看茶。那屏風后,忽有一個丫髻垂絲的女童,托著黃金盤、白玉盞,香茶噴暖氣,異果散幽香。那人綽彩袖,春筍纖長;擎玉盞,傳茶上奉。對他們一一拜了。茶畢,又吩咐辦齋。三藏啟手道:“老菩薩,高姓?貴地是甚地名?”婦人道:“此間乃西牛賀洲之地。小婦人娘家姓賈,夫家姓莫。幼年不幸,公姑早亡,與丈夫守承祖業,有家資萬貫,良田千頃。夫妻們命里無子,止生了三個女孩兒,前年大不幸,又喪了丈夫,小婦居孀,今歲服滿。空遺下田產家業,再無個眷族親人,只是我娘女們承領。欲嫁他人,又難捨家業。適承長老下降,想是師徒四眾。小婦娘女四人,意欲坐山招夫,四位恰好,不知尊意肯否如何。”三藏聞言,推聾妝啞,瞑目寧心,寂然不答。那婦人道:“舍下有水田三百餘頃,旱田三百餘頃,山場果木三百餘頃。黃水牛有一千餘只,況騾馬成群,豬羊無數。東南西北,莊堡草場,共有六七十處。家下有八九年用不著的米谷,十來年穿不著的綾羅。一生有使不著的金銀,勝強似那錦帳藏春,說什麼金釵兩行。你師徒們若肯回心轉意,招贅在寒家,自自在在,享用榮華,卻不強如往西勞碌?”那三藏也只是如痴如蠢,默默無言。那婦人道:“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時生。故夫比我年大三歲,我今年四十五歲。大女兒名真真,今年二十歲;次女名愛愛,今年十八歲;三小女名憐憐,今年十六歲,俱不曾許配人家。雖是小婦人醜陋,卻幸小女俱有幾分顏色,女工針指,無所不會。因是先夫無子,即把他們當兒子看養,小時也曾教他讀些儒書,也都曉得些吟詩作對。雖然居住山莊,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類,料想也配得過列位長老。若肯放開懷抱,長發留頭,與舍下做個家長,穿綾著錦,勝強如那瓦缽緇衣,雪鞋雲笠!”
三藏坐在上面,好便似雷驚的孩子,雨淋的蝦蟆,只是呆呆掙掙,翻白眼兒打仰。那八戒聞得這般富貴,這般美色,他卻心癢難撓,坐在那椅子上,一似針戳屁股,左扭右扭的,忍耐不住,走上前,扯了師父一把道:“師父!這娘子告誦你話,你怎么佯佯不睬?好道也做個理會是。”那師父猛抬頭,咄的一聲,喝退了八戒道:“你這個孽畜!我們是個出家人,豈以富貴動心,美色留意,成得個什麼道理!”那婦人笑道:“可憐,可憐!出家人有何好處?”三藏道:“女菩薩,你在家人,卻有何好處?”那婦人道:“長老請坐,等我把在家人好處說與你聽。”怎見得?有詩為證,詩曰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