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遊記》嬰兒戲化禪心亂 猿馬刀歸木母空


三藏依言,策馬又進,行不上一里之遙,又聽得叫聲“救人”!長老道:“徒弟,這個叫聲,不是鬼魅妖邪。若是鬼魅妖邪,但有出聲,無有回聲。你聽他叫一聲,又叫一聲,想必是個有難之人,我們可去救他一救。”行者道:“師父,今日且把這慈悲心略收起收起,待過了此山,再發慈悲罷。這去處凶多吉少,你知道那倚草附木之說,是物可以成精。諸般還可,只有一般蟒蛇,但修得年遠日深,成了精魅,善能知人小名兒。他若在草科里,或山凹中,叫人一聲,人不答應還可;若答應一聲,他就把人元神綽去,當夜跟來,斷然傷人性命。且走,且走!古人云,脫得去,謝神明,切不可聽他。”長老只得依他,又加鞭催馬而去,行者心中暗想:“這潑怪不知在那裡,只管叫阿叫的。等我老孫送他一個卯酉星法,教他兩不見面。”
好大聖,叫沙和尚前來:“攏著馬,慢慢走著,讓老孫解解手。”你看他讓唐僧先行幾步,卻念個咒語,使個移山縮地之法,把金箍棒往後一指,他師徒過此峰頭,往前走了,卻把那怪物撇下,他再拽開步,趕上唐僧,一路奔山。只見那三藏又聽得那山背後叫聲“救人”!長老道:“徒弟呀,那有難的人,大沒緣法,不曾得遇著我們。我們走過他了,你聽他在山後叫哩。”八戒道:“在便還在山前,只是如今風轉了也。”行者道:“管他什麼轉風不轉風,且走路。”因此,遂都無言語,恨不得一步跨過此山,不題話下。
卻說那妖精在山坡里,連叫了三四聲,更無人到,他心中思量道:“我等唐僧在此,望見他離不上三里,卻怎么這半晌還不到?想是抄下路去了。”他抖一抖身軀,脫了繩索,又縱紅光,上空再看。不覺孫大聖仰面回觀,識得是妖怪,又把唐僧撮著腳推下馬來道:“兄弟們,仔細,仔細!那妖精又來也!”慌得那八戒、沙僧各持兵刀,將唐僧又圍護在中間。那精靈見了,在半空中稱羨不已道:“好和尚!我才見那白面和尚坐在馬上,卻怎么又被他三人藏了?這一去見面方知。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,方才捉得唐僧。不然啊,徒費心機難獲物,枉勞情興總成空。”卻又按下雲頭,恰似前番變化,高吊在松樹山頭等候,這番卻不上半里之地。
卻說那孫大聖抬頭再看,只見那紅雲又散,復請師父上馬前行。三藏道:“你說妖精又來,如何又請走路?”行者道:“這還是個過路的妖精,不敢惹我們。”長老又懷怒道:“這個潑猴,十分弄我!正當有妖魔處,卻說無事;似這般清平之所,卻又恐嚇我,不時的嚷道有甚妖精。虛多實少,不管輕重,將我扌芻著腳,扌卒下馬來,如今卻解說什麼過路的妖精。假若跌傷了我,卻也過意不去!這等,這等!”行者道:“師父莫怪,若是跌傷了你的手足,卻還好醫治;若是被妖精撈了去,卻何處跟尋?”三藏大怒,哏哏的,要念《緊箍兒咒》,卻是沙僧苦勸,只得上馬又行。還未曾坐得穩,只聽又叫:“師父救人啊!”長老抬頭看時,原來是個小孩童,赤條條的,吊在那樹上,兜住韁,便罵行者道:“這潑猴多大憊懶!全無有一些兒善良之意,心心只是要撒潑行兇哩!我那般說叫喚的是個人聲,他就千言萬語只嚷是妖怪!你看那樹上吊的不是個人么?”大聖見師父怪下來了,卻又覿面看見模樣,一則做不得手腳,二來又怕念《緊箍兒咒》,低著頭,再也不敢回言,讓唐僧到了樹下。那長老將鞭梢指著問道:“你是那家孩兒?因有甚事,吊在此間?說與我,好救你。”噫!分明他是個精靈,變化得這等,那師父卻是個肉眼凡胎,不能相識。
那妖魔見他下問,越弄虛頭,眼中噙淚,叫道:“師父呀,山西去有一條枯松澗,澗那邊有一莊村,我是那裡人家。我祖公公姓紅,只因廣積金銀,家私巨萬,混名喚做紅百萬。年老歸世已久,家產遺與我父。近來人事奢侈,家私漸廢,改名喚做紅十萬,專一結交四路豪傑,將金銀借放,希圖利息。怎知那無籍之人,設騙了去啊,本利無歸。我父發了洪誓,分文不借。那借金銀人,身貧無計,結成凶黨,明火執杖,白日殺上我門,將我財帛盡情劫擄,把我父親殺了,見我母親有些顏色,拐將去做什麼壓寨夫人。那時節,我母親捨不得我,把我抱在懷裡,哭哀哀,戰兢兢,跟隨賊寇,不期到此山中,又要殺我,多虧我母親哀告,免教我刀下身亡,卻將繩子吊我在樹上,只教凍餓而死,那些賊將我母親不知掠往那裡去了。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,更沒一個人來行走。不知那世里修積,今生得遇老師父,若肯舍大慈悲,救我一命回家,就典身賣命,也酬謝師恩,致使黃沙蓋面,更不敢忘也。”三藏聞言,認了真實,就教八戒解放繩索,救他下來。那呆子也不識人,便要上前動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