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遊記》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


正話處,早已萬籟無聲,正是天街人靜。好行者,把身子小一小,脫下索來道:“師父去啞!”沙僧慌了道:“哥哥,也救我們一救!”行者道:“悄言,悄言!”他卻解了三藏,放下八戒、沙僧,整束了褊衫,扣背了馬匹,廊下拿了行李,一齊出了觀門。又教八戒:“你去把那崖邊柳樹伐四顆來。”八戒道:“要他怎的?”行者道:“有用處,快快取來!”那呆子有些夯力,走了去,一嘴一顆,就拱了四顆,一抱抱來。行者將枝梢折了,將兄弟二人復進去,將原繩照舊綁在柱上。那大聖念動咒語,咬破舌尖,將血噴在樹上,叫:“變!”一根變作長老,一根變作自身,那兩根變作沙僧、八戒,都變得容貌一般,相貌皆同,問他也就說話,叫名也就答應。他兩個卻才放開步,趕上師父。這一夜依舊馬不停蹄,躲離了五莊觀。
只走到天明,那長老在馬上搖樁打盹,行者見了,叫道:“師父不濟!出家人怎的這般辛苦?我老孫千夜不眠,也不曉得睏倦。且下馬來,莫教走路的人,看見笑你,權在山坡下藏風聚氣處,歇歇再走。”
不說他師徒在路暫住。且說那大仙,天明起來,吃了早齋,出在殿上,教拿鞭來:“今日卻該打唐三藏了。”那小仙輪著鞭,望唐僧道:“打你哩。”那柳樹也應道:“打么。”桌球打了三十。輪過鞭來,對八戒道:“打你哩。”那柳樹也應道:“打么。”及打沙僧,也應道“打么。”及打到行者,那行者在路,偶然打個寒噤道:“不好了!”三藏問道:“怎么說?”行者道:“我將四顆柳樹變作我師徒四眾,我只說他昨日打了我兩頓,今日想不打了。卻又打我的化身,所以我真身打噤,收了法罷。”那行者慌忙念咒收法。
你看那些道童害怕,丟了皮鞭,報導:“師父啊,為頭打的是大唐和尚,這一會打的都是柳樹之根!”大仙聞言,呵呵冷笑,夸不盡道:“孫行者,真是一個好猴王!曾聞他大鬧天宮,布地網天羅,拿他不住,果有此理。你走了便也罷,卻怎么綁些柳樹在此,冒名頂替?決莫饒他,趕去來!”那大仙說聲趕,縱起雲頭,往西一望,只見那和尚挑包策馬,正然走路。大仙低下雲頭,叫聲:“孫行者,往那裡走!還我人參樹來!”八戒聽見道:“罷了!對頭又來了!”行者道:“師父,且把善字兒包起,讓我們使些兇惡,一髮結果了他,脫身去罷。”唐僧聞言,戰戰兢兢,未曾答應。沙僧掣寶杖,八戒舉釘鈀,大聖使鐵棒,一齊上前,把大仙圍住在空中,亂打亂築。這場惡鬥,有詩為證,詩曰:
悟空不識鎮元仙,與世同君妙更玄。三件神兵施猛烈,一根麈尾自飄然。
左遮右擋隨來往,後架前迎任轉鏇。夜去朝來難脫體,淹留何日到西天!
他兄弟三眾,各舉神兵,一齊攻打,那大仙只把蠅帚兒演架。那裡有半個時辰,他將袍袖一展,依然將四僧一馬並行李,一袖籠去,返雲頭,又到觀里。眾仙接著,仙師坐於殿上,卻又在袖兒里一個個搬出,將唐僧綁在階下矮槐樹上,八戒、沙僧各綁在兩邊樹上。將行者捆倒,行者道:“想是調問哩。”不一時,捆綁停當,教把長頭布取十匹來。行者笑道:“八戒!這先生好意思,拿出布來與我們做中袖哩!減省些兒,做個一口中罷了。”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。大仙道:“把唐三藏、豬八戒、沙和尚都使布裹了!”眾仙一齊上前裹了。行者笑道:“好,好,好!夾活兒就大殮了!”須臾,纏裹已畢,又教拿出漆來。眾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曬的生熟漆,把他三個布裹的漆了,渾身俱裹漆,上留著頭臉在外。八戒道:“先生,上頭倒不打緊,只是下面還留孔兒,我們好出恭。”
那大仙又教把大鍋抬出來。行者笑道:“八戒,造化!抬出鍋來,想是煮飯我們吃哩。”八戒道:“也罷了,讓我們吃些飯兒,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。”眾仙果抬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。大仙叫架起乾柴,發起烈火,教:“把清油熬上一鍋,燒得滾了,將孫行者下油鍋扎他一紮,與我人參樹報仇!”行者聞言暗喜道:“正可老孫之意。這一向不曾洗澡,有些兒皮膚燥癢,好歹蕩蕩,足感盛情。”頃刻間,那油鍋將滾。大聖卻又留心,恐他仙法難參,油鍋里難做手腳,急回頭四顧,只見那台下東邊是一座日規台,西邊是一個石獅子。行者將身一縱,滾到西邊,咬破舌尖,把石獅子噴了一口,叫聲:“變!”變作他本身模樣,也這般捆作一團。他卻出了元神,起在雲端里,低頭看著道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