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徐霞客遊記》游黃山日記



下入庵,黃粱已熟。飯後,北向過一嶺,躑躅菁莽中,入一庵,曰獅子林,即智空所指宿處。主僧霞光,已待我庵前矣。遂指庵北二峰曰:“公可先了此勝。”從之。俯窺其陰,則亂峰列岫,爭奇並起。循之西,崖忽中斷,架木連之,上有松一株,可攀引而度,所謂接引崖也。度崖,空石罅而上,亂石危綴間,構木為石,其中亦可置足,然不如踞石下窺更雄勝耳。下崖,循而東,里許,為石筍矼。矼脊斜亘,兩夾懸塢中,亂峰森羅,其西一面即接引崖所窺者。矼側一峰突起,多奇石怪松。登之,俯瞰壑中,正與接引崖對瞰,峰迴岫轉,頓改前觀。

下峰,則落照擁樹,謂明晴可卜,踴躍歸庵。霞光設茶,引登前樓。西望碧痕一縷,余疑山影。僧謂:“山影夜望甚近,此當是雲氣。”余默然,知為雨兆也。

初七日 四山霧合。少頃,庵之東北已開,西南膩甚(指霧氣非常凝滯厚重),若以庵為界者,即獅子峰亦在時出時沒間。晨餐後,由接引崖踐雪下。塢半一峰突起,上有一松裂石而出,巨乾高不及二尺,而斜拖曲結,蟠翠三丈余,其根穿石上下,幾與峰等,所謂“擾龍松”是也。

攀玩移時,望獅子峰已出,遂杖而西。是峰在庵西南,為案山。二里,躡其巔,則三面拔立塢中,其下森峰列岫,自石筍、接引兩塢迤邐至此,環結又成一勝。登眺間,沉霧漸爽(舒朗),急由石筍矼北轉而下,正昨日峰頭所望森陰徑也。群峰或上或下,或巨或纖,或直或欹,與身穿繞而過。俯窺輾顧,步步生奇,但壑深雪厚,一步一悚。

行五里,左峰腋一竇透明,曰“天窗”。又前,峰旁一石突起,作面壁狀,則“僧坐石”也。下五里,徑稍夷,循澗而行。忽前澗亂石縱橫,路為之塞。越石久之,一闕新崩,片片欲墮,始得路。仰視峰頂,黃痕一方,中間綠字宛然可辨,是謂“天牌”,亦謂“仙人榜”。又前,鯉魚石;又前,白龍池。共十五里,一茅出澗邊,為松谷庵舊基。再五里,循溪東西行,又過五水,則松谷庵矣。再循溪下,溪邊香氣襲人,則一梅亭亭正發,山寒稽雪,至是始芳。抵青龍潭,一泓深碧,更會兩溪,比白龍潭勢既雄壯,而大石磊落,奔流亂注,遠近群峰環拱,亦佳境也。還餐松谷,往宿舊庵。余初至松谷,疑已平地,及是詢之,須下嶺二重,二十里方得平地,至太平縣共三十五里雲。

初八日 擬尋石筍奧境,竟為天奪,濃霧迷漫。抵獅子林,風愈大,霧亦愈厚。余急欲趨煉丹台,遂轉西南。三里,為霧所迷,偶得一庵,入焉。雨大至,遂宿此。

初九日 逾午少霽(qì晴)。庵僧慈明,甚夸西南一帶峰岫不減石筍矼,有“禿顱朝天”、“達摩面壁”諸名。余拉潯陽蹈亂流至壑中,北向即翠微諸巒,南向即丹台諸塢,大抵可與獅峰競駕,未得比肩石筍也。雨踵至,急返庵。

初十日 晨雨如注,午少停。策杖二里,過飛來峰,此平天矼之西北嶺也。其陽塢中,峰壁森峭,正與丹台環繞。二里,抵台。一峰西垂,頂頗平伏。三面壁翠合沓(重疊),前一小峰起塢中,其外則翠微峰、三海門蹄股拱峙。登眺久之。東南一里,繞出平天矼下。雨復大至,急下天門。兩崖隘肩,崖額飛泉,俱從人頂潑下。出天門,危崖懸疊,路緣崖半,比後海一帶森峰峭壁,又轉一境。“海螺石”即在崖旁,宛轉酷肖,來時忽不及察,今行雨中,頗稔其異,詢之始知。已趨大悲庵,由其旁復趨一庵,宿悟空上人處。

十一日 上百步雲梯。梯磴插天,足趾及腮,而磴石傾側崡岈,兀兀(wù挺立高聳)欲動,前下時以雪掩其險,至此骨意俱悚。上雲梯,即登蓮花峰道。又下轉,由峰側而入,即文殊院、蓮花洞道也。以雨不止,乃下山,入湯院,復浴。由湯口出,二十里抵芳村,十五里抵東潭,溪漲不能渡而止。黃山之流,如松谷、焦村,俱北出太平;即南流如湯口,亦北轉太平入江;惟湯口西有流,至芳村而巨,南趨岩鎮,至府西北與績溪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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