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鹽鐵論》卷九



文學曰:“阻險不如阻義,昔湯以七十里,為政於天下,舒以百里,亡於敵國。此其所以見惡也。使關梁足恃,六國不兼於秦;河、山足保,秦不亡於楚、漢。由此觀之:沖隆不足為強,高城不足為固。行善則昌,行惡則亡。王者博愛遠施,外內契約,四海各以其職來祭,何擊拓而待?《傳》曰:‘諸侯之有關梁,庶人之有爵祿,非昇平之興,蓋自戰國始也。”

◎論勇第五十一

大夫曰:“荊軻懷數年之謀而事不就者,尺八匕首不足恃也。秦王憚於不意,列斷賁、育者,介七尺之利也。使專諸空拳,不免於為禽;要離無水,不能遂其功。世言強楚勁鄭,有犀兕之甲,棠溪之鋌也。內據金城,外任利兵,是以威行諸夏,強服敵國。故孟賁奮臂,眾人輕之;怯夫有備,其氣自倍。況以吳、楚之士,舞利劍,蹶強弩,以與貉虜騁於中原?一人當百,不足道也!夫如此,則貉無交兵,力不支漢,其勢必降。此商君之走魏,而孫臏之破梁也。”

文學曰:“楚、鄭之棠溪、墨陽,非不利也,犀胄兕甲,非不堅也,然而不能存者,利不足恃也。秦兼六國之師,據崤、函而御宇內,金石之固,莫耶之利也。然陳勝無士民之資,甲兵之用,鉏耰棘橿,以破沖隆。武昭不擊,烏號不發。所謂金城者,非謂築壤而高土,鑿地而深池也。所謂利兵者,非謂吳、越之鋌,干將之劍也。言以道德為城,以仁義為郭,莫之敢攻,莫之敢入。文王是也。以道德為胄,以仁義為劍,莫之敢當,莫之敢御,湯、武是也。今不建不可攻之城,不可當之兵,而欲任匹夫之役,而行三尺之刃,亦細矣!”

大夫曰:“荊軻提匕首入不測之強秦;秦王惶恐失守備,衛者皆懼。專諸手劍摩萬乘,刺吳王,屍孽立正,鎬冠千里。聶政自衛,由韓廷刺其主,功成求得,退自刑於朝,暴屍於市。今誠得勇士,乘強漢之威,凌無義之匈奴,制其死命,責以其過,若曹劌之脅齊桓公,遂其求。推鋒折銳,穹廬擾亂,上下相遁,因以輕銳隨其後。匈奴必交臂不敢格也。”

文學曰:“湯得伊尹,以區區之亳兼臣海內,文王得太公,廓酆、鄗以為天下,齊桓公得管仲以霸諸侯,秦穆公得由余,西戎八國服。聞得賢聖而蠻、貊來享,未聞劫殺人主以懷遠也。《詩》云:‘惠此中國,以綏四方。’故‘自彼氐、羌,莫不來王。’非畏其威,畏其德也。故義之服無義,疾於原馬良弓;以之召遠,疾於馳傳重驛。”

◎論功第五十二

大夫曰:“匈奴無城廓之守,溝池之固,修戟強弩之用,倉廩府庫之積,上無義法,下無文理,君臣嫚易,上下無禮,織柳為室,旃廗為蓋。素弧骨鏃,馬不粟食。內則備不足畏,外則禮不足稱。夫中國天下腹心,賢士之所總,禮義之所集,財用之所殖也。夫以智謀愚,以義伐不義,若因秋霜而振落葉。《春秋》曰:“桓公之與戎、狄、驅之爾。”況以天下之力乎?”

文學曰:“匈奴車器無銀黃絲漆之飾,素成而務堅,絲無文采裙褘曲襟之制,都成而務完。男無刻鏤奇巧之事,宮室城郭之功。女無綺繡淫巧之貢,纖綺羅紈之作。事省而致用,易成而難弊。雖無修戟強弩,戎馬良弓;家有其備,人有其用,一旦有急,貫弓上馬而已。資糧不見案首,而支數十日之食,因山谷為城郭,因水草為倉廩。法約而易辨,求寡而易供。是以刑省而不犯,指麾而令從。嫚於禮而篤於信,略於文而敏於事。故雖無禮義之書,刻骨卷木,百官有以相記,而君臣上下有以相使。群臣為縣官計者,皆言其易,而實難,是以秦欲驅之而反更亡也。故兵者兇器,不可輕用也。其以強為弱,以存為亡,一朝爾也。”

大夫曰:“魯連有言:‘秦權使其士,虜使其民。’故政急而不長。高皇帝受命平暴亂,功德巍巍,惟天同大焉。而文、景承緒潤色之。及先帝征不義,攘無德,以昭仁聖之路,純至德之基,聖王累年仁義之積也。今文學引亡國失政之治,而況之於今,其謂匈奴難圖,宜矣!”